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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得不到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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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脸刀客依旧不说话,兀自生着闷气。

丁渺不急不恼,三两下便将那短笠下的麻绳系了个扣、调短了些。

“你的糖吃完了,进城去可以自己买些。”

壬小寒终于抬起头来,眼睛亮得吓人,显然被说服了。

“先生说要小心,那便小心些。”他边说边转头望向那已恢复平静的湖面,声音中多了些烦恼,“先生的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有整个山庄供先生驱使,还是令人不放心。”

“不过都是从前埋下的种子罢了,雨点一落下,它们便迫不及待地要钻出来了。但它们本就埋伏在地里,各有各的私心,无法紧密团结在一起,不仅不能危及你我,反倒可以从中利用。”

丁渺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目光定在对方脸上。

圆脸刀客这才意识到什么,抬手摸了摸鼻下,低头一看果然见了一手血。

“你中毒了。”

壬小寒呆愣片刻,随即后知后觉从地上捡起那根细长的毒针来。

丁渺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只莹白色的瓷瓶递了过去。

“两粒。”

壬小寒接过瓷瓶倒出两粒放入口中,砸吧两下嘴后突然开口道。

“小寒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先生。”

“说。”

“土是什么味道的?”

空气中有片刻的安静。许久,白衫男子的声音才响起。

“不怎么好的味道。”

壬小寒面上仍有几分疑惑,一边擦着鼻血、一边喃喃自语道。

“既然味道不好,为何还要跟在旁人身后、争着抢着吃呢?”

****** ****** ******

姜辛儿按约定来到码头旁那处船屋的时候,小小船屋正冒着柴火烟气。

夜已深,那船屋中的老夫妻却仍前后忙碌着。

新鲜捞上来的虾子过一遍滚水,粉粉嫩嫩地盛在碗里,再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细面,是这九皋一带水上人家们最丰盛的晚膳了。

姜辛儿在远处徘徊了片刻,才确定自己隔着烟气望见的人影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许秋迟盘坐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宽大的袖袍撸起,随后又觉得仍是有些拖沓碍事,便干脆将那外袍脱去,只穿一身中衣坐在那里。他将面前支着的简陋杌凳当作小桌,整个人埋头在那缺了口的海碗中,同二两细面“搏斗”着。

姜辛儿下意识环顾四周,确定周围并无熟人,这才走上前去。

吃面的男子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嘴角还沾着几粒葱花。

“辛儿来了?这边坐。”

姜辛儿面色有些难看,显然并不想上前坐下,原地憋了一会才闷声道。

“少爷不是今晚包了那花船上最贵的席面,怎还会饿成这副模样?”

许秋迟将那最后一根面条吸进嘴里,摇头叹气道。

“莫要提了。我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便教人给拎走了。”

姜辛儿眼神一动。

“可是督护来寻了?”

“我那好兄长当真同我有仇。除了灌了我一壶茶和一肚子气之外,便是连颗花生米也不肯赏给我呢。”

许秋迟说罢,对那在灶头前忙碌的船家招了招手。

船家应和一声,又手脚麻利地端上两只碗来,杌凳瞬间被填得满满当当。

一份虾子,一份细面。同他吃的倒是一样。

许秋迟将那虾子中的姜片一一挑去,又起身去添了两勺醋、一勺辣子放入那面碗中,最后才拿起筷子递给她。

“快些吃吧,这面得趁热吃。”

醋两勺,辣子一勺。

这是她吃面的习惯。

而她虽得了姜这个姓,却从来都不食姜的。

寻常人家都是做奴才的要记得主子的喜好,可到了他这里全都反了过来。而她日日同他在一起,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姜辛儿盯着那碗面,试图提醒自己要守住最后的界限。

然而她不动,那举着筷子的少爷也不动。

凭她对眼前这人的了解,若是不接这筷子,他说不定会举上整整一晚。

叹口气、姜辛儿硬着头皮接过那筷子,勉强在对方面前坐下。

想到自己那办砸的差事,她无论如何也吃不进这口面,只扒拉了几下便放下了筷子,垂着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盯着那面碗,一盯便是半刻钟。

许久,男子终于败下阵来,主动开口问道。

“说吧,事情如何了?”

姜辛儿终于有了反应,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行礼道。

“辛儿按计划蹲守岸边,觉察动静后便追上前去,不料那李樵半路杀出来,之后又有一用刀高手半路截杀,我虽与那人交了手,却未能将人擒住,慈衣针被他带走了,只怕凶多吉少。辛儿做事不利,还请少爷责罚。”

这一番陈述几乎宣告今晚他们“全军覆没”,但许秋迟听后只点点头、似乎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只顺着她的话继续问道。

“那用刀之人身手如何?”

姜辛儿眼前闪过那头戴短笠的刀客,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此人武功造诣远在慈衣针之上,或不在我之下,很有可能便是当初协助慈衣针抛尸的帮凶。辛儿推断,他此番目的明确地前来,应当是一早得了指令,而那幕后之人也定就在附近,少爷若是允许,辛儿可连夜去查今夜登花船之人的信息,定能发现些线索。”

许秋迟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盯着那渐渐冷下来的面汤,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慈衣针精通藏匿行踪之术,怎会如此碰巧便让李樵发现了?毕竟你已在附近蹲了她几日,我倒是不信旁人也有这个闲心。”

姜辛儿这才抬起头来,随即回想起什么、不由自主地叹气道。

“应当是秦姑娘。她先认出的心俞,才让李樵追去的。”她说到此处,懊恼的情绪又浮上心头,“说来也是奇怪,秦姑娘与那慈衣针先前应当只有几面之缘,按理来说应当认不出才对……”

“或许她同慈衣针曾在你我不知道的时候近距离对峙过,且情形相当凶险,给我们秦掌柜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才能一眼将那得罪过她的人认出来。毕竟她最是记仇了。”许秋迟顿了顿,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笑意,“不过,你何时开始唤她秦姑娘了?”

嗯?她从前不是唤那人秦姑娘的吗?

姜辛儿一愣,随即有些无奈地开口道。

“少爷可有将我的话听进去半个字?今夜之事定已惊动那幕后之人,秦姑娘兴许也会有危险。还有昨天在湖边也是如此,那李樵分明已是让人盯上了,我看落砂门不会善罢甘休……”

她不停歇地念叨起来,许秋迟静静听着,并没有开口打断。

那位秦掌柜是何等精明之人?今夜他邀她上船,对方必然已经猜到他的目的。而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应当已经多少知晓身边人的底细了。

河神显灵,潮水褪去,真相就曝晒在湖岸上,路过的人都可看上一眼。

唯独那只狗还不知晓自己即将被主人抛弃,仍拼命摇着尾巴,主人一声令下便拼了命去追那猎物,只盼着自己能表现良好、多留些时日。

但怎么可能呢?

恶犬就是恶犬,就算再能干,终有一日会惹下弥天大祸,没有哪个主人会将这样一条狗养在身边,尤其是在看透它的真面目之后。

许秋迟望一眼姜辛儿面上略带焦急的神色,终于开口道。

“你不用心急,那两人或许很快便要分道扬镳了。”

姜辛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心思不如眼前人转得那样快,但此刻也明白过来什么,不由得喃喃道。

“莫非……秦姑娘已经知道了?”

许秋迟不置可否,思绪却已转向别处。

“你有没有想过,慈衣针已在附近徘徊数日,为何偏偏选在今夜行动?”

“今夜湖面上人多眼杂,她若想转移什么东西当然最好不过。”

“人多眼杂,确实如此。只是或许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是为了引蛇出洞。又或者那刀客同他背后之人之所以现身,未必只是冲着慈衣针而来,而是来寻旁人的呢?”

姜辛儿一愣,随即回想起今夜的种种来。

当时她同李樵两人正在追击那慈衣针,第四个人便突然出现了,可出现之后似乎并未直接将慈衣针劫走,而是先同李樵缠斗了片刻。起先她以为是李樵先出手,现下回想当时情景,却觉得并说不通。

“少爷说的旁人可是李樵?可如此说来,最有可能追寻李樵而来的人,难道不是天下第一庄的人吗?”

“你瞧,这般想想,今夜便也不算全无收获了不是吗?”

姜辛儿点点头,一扫方才的郁郁心情,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

“如若真是如此,今夜之事便不算胜负已分,明日琼壶岛开锋大典才是决胜局。那人若是天下第一庄的人,明日定还会现身,说不定又会有另一番行动,我们前去探寻一二,定能有所收获。不过明日岛上形势定比今夜更加复杂,少爷还是要寻个万全之策,最好早做准备……”

她一口气将自己梳理出来的思路尽数倒了个干净,一副跃跃欲试、誓要扳回一局的模样,她对面的男子将一切看在眼里,几乎不忍打断,只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才淡淡开口道。

“这些辛儿都不必挂心,柳管事已在为明日登岛的事做准备。辛儿帮我去盯一盯那梁世安便好。”

他话没说尽,姜辛儿却已意识到了什么,许久才开口问道。

“少爷明日是要同柳管事一同登岛吗?”

许秋迟点点头,尽量将语气放得平缓。

“今夜人多吵闹,她不宜出面,避一避也是好的。明日琼壶岛会来不少人,她也有些旧事要处理,这几日我求她帮忙稳住那梁世安,她早已耐心告罄,若再提及此事,她怕是要生拆了我……”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眼前女子急急出口打断了。

“少爷与柳管事都跟了他这些天,不还是一无所获?依我看,那梁世安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罢了。明日登岛,凶险异常,少爷不愿带我,究竟是有些什么旁的安排不想我知晓,还是在觉得辛儿今日办事不利、已不值得托付?”

她习惯了以谨慎的姿态回话,平日里很少盯着他瞧,此刻却因为一时心急忘了那些规矩,说话时整个人恳切地望着他,那双有些固执的眼睛在油灯暧昧的光线下因动情而生辉,而他自己那张渐渐变了颜色的面容就映在其中,有什么东西就要遮掩不住。

许秋迟蓦地抬手捧起面前那已经见底的海碗,喝了一口不存在的面汤,总算遮住了自己那有些不受控制的面色,再次放下那海碗时,面上已恢复如常。

“辛儿明日若想登岛,可不能跟在我身旁,而是该跟在我那兄长身旁才对。”

姜辛儿愣住了。记忆似沉在湖底的泥沙被搅动翻起,而她终于在浑浊一片中想起了什么。

她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入谷受赐晴风散,手中拿着的那块木牌上写的并不是眼前人的名字,而是那位书院出身、又拜入昆墟的断玉君的名字。

她还记得自己捧着木牌,跪在黄昏中苦等时的情形。

她的心从起先的忐忑不安到坠入恐惧的深渊,最后随着落山的太阳归为一片死寂。

日落为期,暮光彻底被夜色吞噬时,若她还未能等到主人的回应,便会被重新送回山庄,成为一把被丢弃过的刀剑。

而一把出庄第一日便被丢弃的刀剑,在山庄中是永无出头之日的。

她枯坐在原地,几乎已经望见了自己的命运。

然后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车前坐着的绿衫女子跳下车、缓步走向她,她听到动静抬头望去,只从那半掩着的车帘后看到一把晃来晃去的扇子。

绿衫女子走到她和那披蓑戴笠的青衣人中间,话说得十分简练。

“二少爷说,大少爷有事来不了了,他来替他接人。”

青衣人面上仍挂着笑,眼珠转动望向那马车上那道绣帘,又看向眼前那双掌拢于袖中的绿衫女子,审视一番后,最终还是颔首奉上手中木匣,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时放她离开了。

她浑浑噩噩爬上那辆马车、掀开车帘,见到了那把腰扇的主人,对上了那双含笑望向她的凤眼。

“过来我身边。”

她在原地踟蹰片刻,随后僵硬地靠了过去。

他招了招手,她便去到了他身边,一去就是八年。

八年时间,她早已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缘分是如何开始的,也忘了自己眼下的一切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盯着面前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先前的某种执拗顷刻间从姜辛儿面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惶惑与不安。

是她贪图这份平静温暖太久,竟忘了这本不是她可以心安理得享受的东西。

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许秋迟的声音再次响起,似是在询问她、又似是在说给自己听。

“如若今夜我没有邀秦九叶登船,李樵便没有机会从中横插一脚,今日之事未必会是如此。说到底,还是我任性妄为,私心作祟,坏了事情。相比兄长事事周密,我这般行事总是会有诸多变数与麻烦。我便是这样的人,辛儿跟着我,可会常常觉得荒谬且辛苦?又可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姜辛儿终于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开口问道。

“少爷何出此言?”

许秋迟望了过来,那双向来含笑的眼睛此刻被扳平了弧度,显得有些疏离和陌生。

“我那兄长虽然对我狠心,可做事要牢靠得多,对待手下之人也是不错的。你若想要回去找他,现下倒也是个机会。”

女子咬紧牙关、垂下头去,只留下一个固执的脑瓜顶。

“少爷若是觉得辛儿碍事,大可将我遣回山庄,辛儿绝无怨言。”

船屋灯火摇曳,平静了一整晚的璃心湖起了微风,就连水中那半轮月亮也跟着起了皱。

不知过了多久,姜辛儿才在这一室灯火中再次听到那熟悉的调侃声。

“要我说,还是咱们秦掌柜更抢手些,否则那姓李的也不会赖着不走。你该寻个借口去她那探探虚实,就说……”

许秋迟的声音顿住,似乎在为那“莫须有”的借口感到为难,下一刻却听姜辛儿接话道。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少爷自己不就养了一只吗?”

她很少开玩笑,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许秋迟亦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之下,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就算那名唤自由的东西他们都不曾拥有,但他们至少还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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