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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琼壶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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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岛上虽看不见人影,实则早已遍布天下第一庄的眼线与暗哨,若有不识规矩的江湖小辈胆敢靠近试探,轻则被击落湖中,重则被秘密斩杀、随这岛上蒸腾的烟气一起销声匿迹。

只是这样的防备大多针对的是江湖中人,遇上那些“不长眼”的寻常看客,反倒要松懈许多了。

亏得那一双男女,倒是省了他不少力气。

李樵系好遮面的布巾、绑紧靴口,沿着一条入湖的溪流,向着琼壶岛的腹地而去。

龙枢江流密布,不缺景色别致的沙洲小岛,而这琼壶岛能以天神法器命名,只有亲自登岛之人才能明白这名字从何而来。

传说中的琼壶流碧滴翠,坚硬却通透的壶身中可见日夜流转的玉液,那是天神用来融炼恶鬼生魂的,凡人不可觊觎,否则便会被其灼伤,甚至全身燃起青色的火焰。

古老的传说自然无从考证,更无人亲眼见过那琼壶,但所有踏上琼壶岛之人都会感叹,若那玉壶破碎、玉液流出,大抵也就是如此景象了。

这里的每一处低洼都汪着或翠绿或青碧的池水,每一片池水上都萦绕着不散的烟气,这些烟气带起的温度,是从那些汇入池中的千万条细流中而来,而细瞧那些从黑灰色岩缝中渗出的泉水,流经之处皆遍布焦黄色和青绿色的厚厚沉积物,凑近些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璃心湖水还未上涨前,此处原是两山之间的险要之处,山间岩缝之中生出一口热泉,热泉常年顺着山体流下,将其下岩石冲蚀出许多大小洞窟,只是如今四周水面上涨,多数洞窟已被淹没在水面之下,只剩高处的两三处尚能望见,经年风吹雨淋,洞顶已经塌陷,洞窟变作天坑,坑底亦积着大大小小的滚烫小池,地面寸草不生,四周只有灰黑色的岩石。

岛上最大的一处天坑底部格外平坦,岩壁在其顶部聚拢,形成一处天然穹顶,眼下那石顶已悬挂上金色的鱼形铜铃,天光透出落在其间,远观好似下了金雨般亮闪闪的一片,而“金雨”最为密集之处则立着一座四面石龛,鸣金的胜出者明日将会在此接受赏赐,而天下第一庄庄主狄墨则会亲自宴请群雄,将这一年一度的江湖盛典推向高潮。

而今日,这里静悄悄的。

上千只鱼铃以静制动,只要有闯入者扰动空气,鱼铃便会发出细碎声响对那些蹲守在暗处的影子示警。

除此之外,琼壶岛地质特殊,整座岛上的山体颜色与周边小岛都有些不同,大抵是因为那些聚集在底处、颜色奇怪的小溪与池水,越是靠近天坑的地方草木反而越是稀疏,百步之内常常连一丛可以庇身的灌木都寻不见,若从正面靠近,走到距离入口百丈不到的地方,便会彻底暴露在视野之中。

而若想从背靠的山体方向靠近同样困难重重,若稍有不慎落下山崖、掉入那热泉之中,当场便会被烫个皮开肉绽,可谓是一种极为不体面的死法了。且那洞窟岩壁上常年有雨燕和蝙蝠聚集,其粪便和巢穴将岩体覆盖得难以分辨落脚之处,且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动这些长着翅膀的敏感生灵,一只飞出、整个族群都会跟随倾巢而出,无异于另一种的示警。

这样的绝妙之所,用来看管贵重之物当然最好不过。

但狄墨生性狡诈,最善揣摩人心之事。最显眼的地方放置的往往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反而会是陷阱。

李樵趴伏在一处浅坑的阴影中,最后望一眼那石龛所在的天坑底部,转身向石壁的另一侧而去。

背靠山体的绝壁之上,有一处隐蔽在瀑布后的泉眼。

泉眼的位置在那处天坑穹顶的正上方,四临绝壁、水雾溢散,偶有洞窟光线在瀑布之后穿出,好似悬空在半山腰上的一片霞光暮霭。

这泉眼位置如此奇特,四周似乎并无路可以通达,但只有转过那悬崖边缘才能看到,这绝壁之上有一条隐蔽的石径,石径连接了两条几乎直上直下的断崖,将泉眼与那存放石龛的洞窟巧妙连接在了一起。走出那段陡峭的石径,便能看到那泉眼的全貌。泉眼外围浅蓝,中央却变为漆黑,好似一只妖兽的眼睛,气泡不断从那漆黑不见底的泉眼深处冒出,好似那深渊里潜藏着一只时时吐纳呼吸的怪物。

岛似琼壶,琼壶之底,自然藏着恶鬼。

李樵凝视着那抹诡异的蓝色,随后蹲下身子,缓缓将手探入那冒着热气的泉眼之中。

水流旋转着擦过他的皮肤,却并没有灼伤他的手。但他知道,只要他选择入水的位置再偏上寸余,等待他的便会是滚烫的沸水。

此处是冷热泉水汇集之处,热泉自地底冒出,冷泉则来自那处从山体石壁中渗出的瀑布,两泉合二为一,便在池中形成了一个温暖的旋涡。

然而水无形无色,若想准确分辨那冷水与热泉的交界,实在是一件非常耗费精力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滚水烫伤,更不要说还要凝神闭气、暗中取物了。

李樵收回手,重新审视那泓泉水。

波动的水面上浮现出一张人的脸。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脸,可不知为何却又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另一张脸。

记忆中的那张脸似乎永远半隐在雾霭之中,从幽深处来,又到幽深中去,凡是沾染到他周身雾气之人都会被他一同拉入混沌黑暗之中。

他痛恨一切和水有关的东西,然而那人却正好相反。

天下第一庄庄主狄墨,是个凡事都喜欢与水作伴的人。听闻此人早年间曾因入山林瘴气中而伤了肺经,以至于必须时刻待在水汽丰沛之所。

没有人比狄墨更明白那个道理:能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往往来自身边。

李樵有理由相信,他面前这道难题是对方有意留给自己这样的“身边人”的,只有从天下第一庄出去的人才会这般了解庄主的做事习惯和排布细节,但庄里出去的人对和水相关的一切都会有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恐惧。

这是一种经年累积、有意规训出来的恐惧,胜过一切精密的布防、高强的守卫,无声无息便能制人于千里之外,让一把锋利刚直的刀瞬间弯折。

李樵强迫着自己迈出那一步。

他握刀的手在发抖,面色像是被晒褪了色的灯笼纸,冷汗打湿了他鬓角的细发,又顺着他的下颌流入衣领之中,润出一小片深色来。

他的脚尖离那泉水只有咫尺距离,可却再也无法靠近分毫了。

泉水中不断向上翻涌的泡沫好似分裂出一只只眼睛,正从各个角度盯着他看,争相破裂的气泡噼里啪啦地响着,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吵闹……

李樵猛地退开三步,随后重重跪倒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

不行,还是不行。

师父的刀固然重要,但还没有重要到能令他迈出这一步。

或许还要再等等,今天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狄墨生性多疑善谋算,此刻就算他能将刀拿到手,也未必能够顺利离岛。他需要一个时机,一个能为他提供掩护的时机。

年轻刀客在心底盘算着之后的计划,试图用那些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来冲淡这种因恐惧而退缩后的挫败感。

起身最后望一眼那口幽深的泉眼,李樵转身向着来时的路折返而去。

细碎的黑色岩石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嘎声,他的情绪纷杂而凌乱,拂去脚印的动作却熟练而迅速。

巨大的瀑布再次横在面前,就在他将将快要走出那条石径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住了。

李樵转过身,望向方才那处热泉旁凝结的那片黄绿色。

其实早在登岛后不久他便发现,整座琼壶岛上遍布的并非寻常池水,而是硫黄泽。

从前他根本不会留意这些东西,但今早她无意中念起了这件事。她想来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他若能采些回去,她见了应当会很欣喜,说不定还会夸赞他一番。

想了想、他走回池边,随后从身上翻出一只已经压扁的油纸包来。

那是用来包糖糕的油纸,用来做这些事倒是刚刚好。

他不太能确定那池边究竟哪些是石硫磺、哪些只是杂质,便用刀身都刮下些许,包入油纸前顺手将纸包里最后一点糖糕放入口中。

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散开来,他又想起昨夜她将这剩下的半块糖糕塞在他手里时的情形。

她的指尖有些凉,那糖糕却还是温热的,热气透过油纸传到他手心上,明明只有一点点热量,却好像很久都没有散去。

眼下那糖糕已经彻底冷了,但他恍惚间还能感受到那种温度。他咀嚼得很慢,仿佛这样便能将那其中的滋味细细品尽,仿佛这样便能体会她所说的那种快乐……

“你在做什么?”

男子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带着三分疑惑与七分讥笑。

瀑布的水声遮去了来人呼吸吐纳的声响,亦或是他太过沉浸于那糖糕的滋味,直到对方出声才有所察觉。

李樵手上左手抚上刀鞘,缓缓转头望去,便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立在瀑布另一端。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认得对方的声音。

是那昨夜才碰过面的玉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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