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秘方 > 第125章 怎样的人

第125章 怎样的人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她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声音很放松,像是随口聊起那丁翁村里鸡鸭牛羊的闲事。

可此时若有一名江湖中人听闻此言,定会在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她实在太过敏锐,以至于竟能将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剖析至此,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下一刻,李樵的声音蓦地响起。

“阿姊答应我,日后若只是远远见到他,也要立刻躲开。”

秦九叶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才缓缓看向他。

“为何?”

因为……因为……

少年沉默片刻,随后低声说道。

“因为那元岐不是找上了他?他或许会调查清平道的事。”

“话说你当初不是曾在方外观待过一阵子,应当是见过那元岐的吧?”顿了顿,秦九叶又继续问道,“所以,关于他,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她想问的当然不是元岐。她想问的是清平道上的事。

她不信他听不出来。

过了一会,身后才传来一句简短的回答。

“我同他不熟。”

秦九叶不说话了。

天地间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可她不说话,便又轮到他难受了。

“阿姊不继续问我了吗?”

他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一句,她便也没头没尾地答他。

“我问了你便会告诉我吗?”

他不会。

他很想告诉她一切,但他不能。他不知道她听到那些答案后会是怎样的反应,而他无法承担那样的后果。

他还不能对她说出关于他的一切。现在不能,或许以后也不能……

他这般想着,女子却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又继续说道。

“若你不想说,便不要开口,开口说出的是谎言,我倒是宁可你一字不提。阿翁说过,谎言是烂疮疤,遮着盖着只会烂得更快,有朝一日遮不住了,迟早还是要被看见的。”

李樵的身影几乎是当即便不可控制地颤了颤。

这种情绪对眼下的他来说有些陌生。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害怕。

先前面对那要折断他十根手指的朱覆雪时,他也从未怕过,可此刻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他怕得心跳加速、手心盗汗。

有一瞬间他几乎觉得,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从清平道到果然居,从宝蜃楼到苏家,再到之后的种种……如果是她,一早便察觉到了什么也不足为奇。

手心的汗被风吹干,他的心却跳得更快了。

李樵飞快瞥一眼秦九叶的背影,声音低低地问道。

“阿姊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秦九叶手上的动作终于停止。她依然没有转过头看他,但她知道自己并不用转过头去,也能描摹出他的轮廓和样子。

他很好看,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好看。她从前虽然也知道这件事,但不久前见过那玉箫之后便越发确认这个事实了。

他很安静,是那种和他这个年纪不大相符的安静。他懂得什么时候开口、什么时候保持沉默,而这些事她教了金宝很多遍,后者依然学不会。

他很凶猛,是那种能将本能发挥到极致的凶猛。他驱使那种本能的时候和平日里判若两人,又或者那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遇见他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泛舟穿梭于江湖水之中,向那一掌能劈死十个她的高手兜售打虎丹,围观那群七老八十的掌门宗师斗殴打架,再飞上墙头、与那危险的朱覆雪周旋游走,末了请她不很熟悉的“江湖朋友”吃糕到深夜。

他是如此的鲜艳又不露声色,引人靠近又令人心生胆怯。

或许这世上危险的东西大都如此吧。

她已找到了那个词去形容他,却不知怎地开不了口。

因为她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她正是被他身上那种危险所吸引,而喜欢危险的东西是她的底色之一。

从当初拜师时捡起那山菅兰的果子起,她的师父便已经看透了她的本质,而她直到昨夜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屡次陷入麻烦之中,明明感受到了他的危险,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他推开。

或许某种程度上来说,一根绳上的蚂蚱,是她为自己找的借口才对。

秦九叶在思虑中沉默着,李樵却突然出声。

“算了,不用回答了。”

秦九叶几乎暗暗松了口气。

不答便不答,省得她左右为难了。

秦九叶没有将方才这段没头没尾的闲聊放在心上,她还在为那未曾探明的真相烦忧。

“一会天亮,我便要去南岸的悬鱼矶看看,顾不上这边了。”

他立刻简短应道。

“好。”

“我方才理出的几笔账,都是这东边城外几个村的人欠下的,就压在船尾。你若得空便去将账收了吧。”

“好。”

他点点头,尽数应下。

“另还有几样东西,若是路过城东干鱼巷子可以替我看看货。只看看、问问价就行了,千万别花冤枉钱。尤其是硝石和石硫磺,果然居其实还存了些,只是成色不大好。欸,早知如此,那天在擎羊集的时候就该应了那老方的叫价。那天你也在的,不是我舍不得那几文钱,实在是他坐地起价、忒不厚道,但凡要是今年应了他,等到明年再碰上,指定又要被他拿捏一番,偏生好些东西只他那里有货,这便是霸市的危害……”

女子一手执着破烂医书,另一只手一下接一下地捶着自己的肩颈,明明二十又几的年纪,却已隐约有了些结庐深山的老郎中的姿态。

她脸上的神情很淡,几乎没什么情绪,她平日里做事的时候都是如此的。可是他望着那一点侧脸,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微痒的,轻柔的,令人愉悦的感觉,像是风掠过湖边苇草,又像是水边禽鸟梳理羽尖。

她的声音算不上悦耳,语速快起来的时候甚至听起来有些聒噪。就是这样的声音,却总是有种神奇的力量。似乎只要她开口说话,那些缠绕在他灵魂深处的蛙鸣便会被压制住、进而沉默下来,再也不会响起。

过了一会,对方似乎说的有些累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终于不再自言自语地为自己的抠门找借口了。

少年不动声色地在她背后挪动了一下身体、小心向她靠过去,最后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抬手拿起那些整理了一半的药草,默不作声地剥弄起来。

薄荷的香气在四周萦绕不散,湖水拍打岸边的声响混着小虫的鸣叫声,反而衬得这黎明前的天地前所未有的静谧。

李樵望着女子近在咫尺的身影,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情绪。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如果他能就这样一直、一直安静地守在她身边就好了。

她永远不问他那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也永远不必对她说谎。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相处,坚定地站在一起,日复一日地做些琐碎而相同的事,日复一日地从同一处简陋居所的屋檐下离开再归来,就像从前一样。

只需像从前一样,他就十分满足了。

但他知道,这样的时光对他来说已经所剩不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夏日第一缕朝阳终于钻出地平线,不过片刻的工夫便已将四周照得亮晶晶的一片。

船身随着水波微微晃动着,柴火燃烧的烟气从船头飘来,混着女子走调的哼歌声,钻进那芦苇丛深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