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从何说起?”
“她一向反感给这些资本家卖艺站台的行为……”
这下孔令麒可是真疏忽了,见田爽怏怏不乐地失去了胃口,大脑飞速运转了好一会,胳膊伏在桌子上示意她赶紧吃。
“没事,私立学校不靠投资人,哪来的软硬件搞教育?况且你妈让你学这学那,为的是追求考级和出国留学,功利性这么强,说白了就是一码事。你至少现在能锻炼一下胆量和技能,有什么不好的?”
田爽琢磨了半晌,也没找到合适反驳的词汇。
“快吃吧,菜凉了对胃不舒服……”
俩人不约而同地各自负责起桌上的食物,可是心里多少都有些打鼓。
不过田爽每天基本都是司机去接回来的,只要程蔓回来看见她在房间里写作业,倒也不会马上穿帮,只是保姆需要增加做一份下午茶点给她补补内耗罢了。
孔令麒不忙的时候都尽量去护驾,陪她交流这个同等于豪门集中营的幼龄社会见闻。
但田爽的脸上,又默默褪去了起初成为赢家的单纯开心。
一天下午,他特地提前了二十分钟守在校门口,却看见田爽拼命从里面往外冲,后面还有一个女孩在穷追不舍。
“田爽,你给我站住!”
“你别跟着我了!”
好不容易跑到门口的空地,女孩猛地揪住了书包,差点把依然瘦弱的她仰面拽翻。
“今天弹得很过瘾是不是?我让你去和老师说的事你办了没有?”
田爽使劲把扯歪的衣服复原,气愤地瞪着对方没有回应。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明天如果坐在林博瀚旁边的还是你,我就叫全班女生上去把你拖下来!”
“瞿佳羽我告诉你,不是我要坐在那里,是校基金会的领导选的。你要不服气就找他们理论去!”
“你是不是又叫你妈在背后搞鬼了?”
此言一出,别说是田爽,还有一个仿佛从地底下钻出的闷雷也冒火了。
“小姑娘,作为以后的精英阶层,现在就开始诋毁同行不合适吧?”
“你是谁啊?女人议事男人别掺和!”
这个脱口而出的内容可比刚才的吵架炸裂得多,周围的行人纷纷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住了。
孔令麒瞬间意识到了其中更难以启齿的内幕,面对咄咄逼人的女孩,他没有当场还口,只是默默把田爽拉到了身后。
“你让开,我还没和她掰扯清楚……”
女孩绕不过他墩厚的身板,干脆直接动手掐他的肚子,丝毫不留情的余怒全转移到挡箭牌上了。
接连不断穿透入髓的电击已经让他痛出了冷汗,护着田爽的手都不由得颤抖起来,可依旧咬牙坚持寸步不让。
幸好女孩家里的车也到了,司机隔着人群老远冲这边挥手喊了半天小姐,女孩才勉强挂起休战牌,狠狠指着像只不停扑腾但被拴住的小狼狗一样的田爽丢下一句威胁,一甩辫子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那辆豪车一路轰鸣着扬长而去,田爽这才挣脱出来,掏出纸巾赶紧蹲下给捂着肚子缩成一团的孔令麒擦去发梢直淌的汗水。
“孔叔叔,你没事吧……”
“没事,我皮糙肉厚,她一个小女生伤不到我……”
听着他强忍哭腔的喉音,田爽搂住那副已经湿透的后肩罕见地当众抹起了泪花。
孔令麒还是坚持着把车开回去了,用他的原话说,堵上赛车手的尊严也必须跑完最后一把。
田爽一进门马上砸掉书包,把急救箱捣腾了个底朝天,能找到的散瘀药全都用上了。
凉毛巾牢牢遮蔽在变色发肿的腹部,疼得不停吸冷气的他屡次阻止了想给老师打电话的田爽。
“为什么不让告诉老师?她在班里就很霸道,经常和同学动手,现在还把你伤成这样,道歉医疗费一律不能少,我要叫我妈像上次那样为你讨回公道!”
他努力平稳呼吸,微微摇了摇头。
“告状要有证据,你这段时间应该受了很久她的欺负,难道就一直没和老师说吗?这么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女生,能在班级肆意横行,并且在大街上出口成脏,家庭原因同样影响不小。”
“来这所学校的学生非富即贵,老师要能做主,她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嚣张了……”
“那怎么办?你这伤白挨了?我明天还得继续去练琴呢,她可是说到做到的……”
“让我先想想对策吧……先别和你妈说,包括交代阿姨和司机叔叔,务必要求他们嘴严……”
那天晚上,他破例呆到了程蔓下班。
尽管她再三挽留吃饭再走,他依然婉拒推辞。
“你怎么总是捂着肚子?不舒服吗?”
“今天有点窜稀了,没什么大碍……”
“是不是很严重,吃什么了?”
“没事,我吃过药了,歇会就好……”
“你脸色挺难看的,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
“真不用了,我回去躺会,你们慢慢吃……”
拗不过他的程蔓,只能叫司机开车送送。
而咬紧嘴唇使劲憋泪的田爽找了个还算站得住脚的理由,趁她不注意把自己关进卫生间里掩面而泣。
司机在返程中也担心他的健康,主动提出去让医生诊断一下。
“真用不着了。你要确实想帮我,就赶紧带我回家……”
撞入家门的一刹那,他立马缩着脖子,将套头的底衫麻溜褪下来,戴着手套叠好放进了一个塑料封口袋里。
换好衣服后的他顾不上休息,又窜上车去打开行车记录仪,拉动几下进度条切到了那个令人发指的画面。
一句句近在咫尺的刺耳话语听得他攥紧了拳头,宽松运动装里的腹部快速起伏,不知道是由于未知的情绪激动,还是伤口灼烧的剧痛。
来回咀嚼完这段录像的前后细节,他用U盘小心拷贝了出来。
跨回外面世界反手锁门的顷刻,眯起的眼眸中划过两盏泛着绿萤的狼星。
夜深了,他还守着电脑搜索资料,不时和业内的朋友交流一波。
学校的发展历史、基金会的班子构成、就读学生的家庭背景,在他面前列举出一页页内容详尽的报表。
“昔日有大茶馆小社会的说法,这是浓缩在一个学校里的豪门满汉全席,就等天子用膳赏赐的那一勺了……”
难得不苟言笑的他紧锁眉头琢磨着一行行堆积如山的定时炸弹,每个都是不好惹的主。
“这真是小学版本的甄嬛传啊,争宠内斗一点都不少……”
两个单独标红的名字,让他的目光驻足了许久。
“林博瀚,瞿佳羽……”
轻轻叩击桌面的手指和着沉静如水的心跳,思考得有点晕乎的他被一阵叽里咕噜的抗议声惊醒。
“原来忘记吃饭了……”
他扶着脑袋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才挺直的腰绷到了肚皮,又不得不刹住了脚步。
耳边嗡嗡作响的噩梦凶音,再次回荡在饱受记忆利齿搅拌的血潭上空。
“孔令麒,明天记得多拿点活动经费。”
“为什么?”
“这话该你问吗?带双倍,少一分都不行。”
“孔令麒,说好了下次第一个帮我打通关,你给我上点心。”
“我的钱不够了……”
“跟你爸多要点不就得了,反正你说过让你爸不爽你就爽,哥们这是在助攻懂不?”
“可我但凡多要钱他就武力伺候了……”
“那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任务已经交给你了,自己看着办……”
“养你这个废物儿子有什么用,一个十足的吞金兽,讨饭的至少还知道磕个头,天天伸手要钱,功课你做了几笔,考试分数比我见过的最烂股票跌得还要垫底!”
“还挺犟啊,一声都不哭?那我就打到你服为止!”
屋里只剩下杖脊连续噬骨的沉闷磨牙,以及费劲堵在喉咙里的破碎喘息。
旧时在皮带抽打下无法逃脱的弱小身躯,如今尚未明显成长的肌体仍被木棍疯狂碾压。
背后片片青紫的乌云层叠不散,每落下一道重锤,就把他额头密布的滚滚急雨震洒在地,趴的凳子周围已经漾开了深浅不一的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打累的父亲在抵达又一根断棒的成就后摔门离去,几乎瘫为软泥的他早已昏迷多时。
清晨的一缕朝阳映照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还有砸爆迸射在一旁的零乱钞票。
“起来,滚去上学!”
脑中只有挥之不去的眩晕蜂鸣,但是鼻子依稀嗅到的钱味还是令他内心窃喜了一下。
他抱着沉甸甸的书包,攀扶路边的栏杆一瘸一拐地等到了校车,跌跌撞撞爬上去后,却只能给装备让座,自己原地趴着再打会瞌睡。
那些等候他进贡的古惑仔沾着唾沫嘻嘻哈哈地数起了诱人的银两,他伏在一边像只流浪狗般一点点啃着勉强塞牙缝的干面包。
天色暗下来了,一群又开始翻墙的黑影集中在某处角落蠢蠢欲动。
“孔令麒你快点,待会保安就要巡到这里了!”
“我屁股疼啊,你们谁再推我一把……”
“真是的,你看上去没几斤肉,怎么这么沉……”
“别碰到骨头,我腿要没劲了……”
音乐嘈杂的游戏厅里,几个染了杀马特发型的花臂青年,抱着胳膊目不转睛地挤在他身后扯破嗓子呐喊助威。
终于又是屏幕上毫无悬念地“KO”红字跳出,一只指甲略长的鸡爪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
“好小子,我就知道押你稳赢!”
他险些从椅子里摔落的身子被及时托住了。
“怎么,昨晚屁股又开花了?”
“嗯……”
“那行,今天多给你留十块钱,去买点烤腰花补补吧……”
一张还带有烟味的纸币扔在脚下,他踌躇了半天,还是忍着剧痛伸手捡了起来。
“总有一天,我也要做能这样要风得风的人物……”
后来的他不再按时到寄宿学校打卡报到,把自己的活动地盘扩张到了飙车的马路和喧嚣的酒吧。
父亲依旧用最难听的话骂他没出息,但是打不过他如拔高竹笋般的体魄了。
靠扛揍和物质跻身上层大哥位置的他,终于可以过逍遥自在的小坏蛋日子了。
“麒哥果然是天生的老大派头,连吸烟的样子都那么帅!”
“这话怎么说的,难道麒哥喝酒不帅、格斗不帅、飞车不帅?”
“都帅,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帅到爆炸!”
这些违心的赞美他还是喜欢听的,起码比另一个从小把自己贬低得一文不值的人会欣赏。
夹在指间的烟卷翻转着弹落出几粒火星,似乎有点烫,但又感觉彻骨的冰凉……
U盘倏然掉在脚面又没入地毯,他条件反射地想踩灭,在即将踏下去的那一秒硬生生停住了。
摸索着把这个重要性堪比铜钥匙的法宝拢入掌心,他慢慢把自己铺进沙发,轻揉发麻的太阳穴整理思路。
“原生家庭是孩子成长教育的第一站,世界上不是只有我在承受这种折磨,瞿佳羽也有,豆豆还要经历二次伤害,他们上辈人隐藏的低劣品性正在通过校园暴力变相摧残单纯善良的心灵……”
“我有责任去让这一切按下终止键,还给豆豆一个干净友好的学习环境。她理应享受属于自己的重视和交往,而不是日复一日选择屈服在恶魔的阴影之下……”
犹豫良久,他还是拿起手机点开了语音发送。
“黄毛,明天我请假一天,公司有事先帮我应付一下,不行就找东叔……”
“哥,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啥子事这么着急啊……”
“私事,你别管了,照着办就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