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记得,你是我们村的贵人呢!可想死你了!”
被一个熊抱得差点窒息的孔令麒,一下子又回到了体验村长领头全程热情招待的氛围,只能勉强挤出来几句客套话。
“什么贵人,不至于……我这不是才刚又回来吗……”
“这位是程小姐吧?”
见程蔓点头,司机赶紧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小心地握着连声道谢:
“程小姐,真的谢谢你的帮助。村里都说了,哪天你要是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款待你和麒哥。没想到今儿就碰到了,大伟他们都得乐够呛!”
程蔓听得都不好意思了。
“我就负责牵个中间的线,具体要怎么发展,还是看你们自己的实力啊。”
“什么也别说了,这是去哪?我送你们,不收费!”
“别……该给还是要给的,出门在外赚钱都不容易……”
“对你们来说,这钱必须得省!走,咱上车聊!”
如果说第一次坐这车走的是月黑风高的雪乡僻壤,这一次则是平坦宽阔的阳光大道。
特别是之前那条号称一星期前才通的国道,已经撕去了惊心动魄的囧途标签,两旁的树林也笼罩上了一层列队欢迎的仪仗滤镜。
车子停在了眼熟的小院门口,在电话里已经提前得知消息的大伟,马上甩掉染血的围裙出来帮忙搬行李。
“麒哥,程小姐,一路辛苦了,快进屋坐!”
还是那个有菜刀站岗的院子,各种东西散乱一地的客厅,然而里面似乎还带着俩人温度的大炕,仍然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在静候。
大伟端过来一壶茶后又出去忙了,孔令麒吊着双腿坐在炕沿边上,打量着这已经是第三次走进来的特殊内堂。
第一次,醉酒到天亮的他闹出了赠表立志的断片承诺;
第二次,在与程蔓共处一室齐看流星的浪漫雪夜后,成功为村长填上了滑雪场建设投资的坑。
如今的第三次进门,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院墙外点燃了特地买回来的鞭炮,在比阵阵硝烟还浓厚的杀猪菜全宴香气中,周围几个村里能跑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给这对从天而降的贵人夫妻接风洗尘。
现场夹菜敬酒的人们如流水一样,折腾得孔令麒像松花江巨浪里冲击颠簸的一叶扁舟,手上的碗杯就没停下来过。
耳边一直嗡嗡响着周围无数谈论农场有了起色的这半年来看见的曙光片段,还有程蔓从头到尾拼命劝他少喝点的徒劳警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热得满头大汗的眩晕中双眼迷糊睁开一条缝的孔令麒,发现自己又毫无悬念地躺在了这张久违的炕上。
亮着昏暗灯光的屋里很安静,小饭桌上照例放着茶水,程蔓却不在。
窗口的月光映在自己踢得乱糟糟的被子上,大红福字的窗花已经卷边褪色,不变的依然是头顶那片辽阔晴朗的星空。
今晚,还会有流星经过吗?
他还在胡思乱想中,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原来是程蔓进来了。
搁下一盆刚切好的桃梨苹果,已经洗换衣服的程蔓倒了一杯水,托着他慢慢饮下。
“感觉好点没?”
“脑子还是很晕,好像他们还在我旁边说话一样……”
“那就先歇着,明天再去。”
扭头瞥见她盘腿坐在桌后翻看手机,担心自己又断片出了什么糗事留下记录,他忍不住也想一探究竟。
“姐,我这次……没再瞎答应什么了吧?”
“为啥这么说?”
“我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高兴……”
“农村酒桌文化这方面,我还是比较排斥的。小酌可以,大酗就算了。”
“来了也只能这样了,我对自己的最低要求,只能是别又做了什么不对劲的事还断片……”
“你说上次喝断片,把手表送了对吗?”
“嗯。”
“村长前面把它还给我了。”
他心里一惊,忍不住爬起来,接过那块已经离身半年的老伙伴。
表还是七成新的模样,腕带上依然保留着自己戴过的旧痕,卧在掌心里默默地回顾着坚守的时光。
“我那时候和村长说,什么时候这边的事办好了,再让他还给我……”
“村长也是这么转达的,他说你已经做到了,很感谢我们俩对这一片老土地付出的真心。”
“这表从你离开的那天,他就珍藏起来了,昨天还紧急托人带到镇上专门再保养了一次……”
“我哪有本事给他们做了什么,真正在背后付出的,是你啊……”
他还在盯着表盘沉浸在彼时的回忆里,趴着的背上被拉过的被子整理盖好,耳畔慢慢贴上了她柔软的长发。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还没有意识到东北农村近年来的发展局势。程菽的民宿生意惨淡,除了她自己不懂正确经营,也有地方产业的受限所致。”
“现在的东北,确实留不住年轻人,连我都在尽可能对外抹去自己在这长大的痕迹,豆豆也说过我身上找不到东北人的影子。她想回来上学生活我不同意,觉得这边资源不好,也想让她以后接着像我一样出国留学。”
“这片黑土地上养育的后代,却和蒲公英一般越飞越远,到其他地方落地生根,到头来只剩下想养老但无人相伴的冷清局面。”
他抬起湿润的眼眶,看着她逐渐泛红的双眸,小心翼翼地问道:
“所以当初那封三十多页的邮件……不只是单纯替我圆场填坑吧?”
“那个晚上肯定是先为你着想,你把心掏给我了,宁愿冒险得罪我,置自己公司于不顾也要帮他们。虽然你的想法还是欠考虑,可是村长说的难处也是有目共睹。相比亚布力,这里的发展确实不乐观,也是众多小村挣扎在换血生存的大时代下的缩影。”
“我在房地产方面确实不擅长,但至少能帮就帮吧。这些老人待你我不比父母差,以心换心还是应该的。”
“姐,你和村长他们都是热心的善良人,东北这块宝地真的是人才辈出,认识你们是我三生有幸啊。”
“行了,肉麻话就不必说了,赶紧起来把水果吃完,都干巴了。”
他顶着被她揉乱的呆毛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把小桌移到俩人中间,欣赏起了窗前如水的月色。
“姐,你说今晚还会有流星经过吗?”
“不知道,希望有吧,我上次啥也没看着。”
“不用找了,流星在这呢。”
他举起从盆里拿起的两半苹果,中间的果核恰好就是一颗还挺精致的五角星。
程蔓诧异地接过来,仔细看了又看。
“真的假的,我切的时候都没注意。”
“那一定是流星悄悄降落进去的,就等着出现在你的手里了。”
她笑着把其中较大的一半递回去给他:“吃吧。”
然而等待她把自己那部分吃得差不多了,他却又晃动着手中的半块向她示意。
“姐,让这颗流星同时闪在我们的心里好吗?”
平托在他手上的果实切面,在皎洁的月光下透着晶莹的蜜汁。
窗花上的福字剪影倒映在中间的星星里,构成了一副意境美好的写真画面。
俩人从对面向对方靠拢轻食,半脆半绵的口感跳动在齿颊间。
当核心混合着果肉像流星的尾迹一样滑入喉咙,香甜的糖水伴随着血液自心中逆流回脑海,翻涌在彼此相触的唇边。
“姐……”
“怎么了?”
“You are an apple in my eyes.”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And in my heart.”
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清澈星眸,她嘴角不禁上扬,温暖的指头顺着后脑的软发轻抚至新愈的脖颈。
“我看见了,苹果和星星都在你的眼里呢。”
伏在窗台上枕着胳膊痴痴盯着满天星辰的他,左肩被身后的她揽进了臂弯,仰起的下巴支棱着靠在他侧脸似月光般的姣好容颜。
夜风拂动着帘布的淡影,也游走在他们立体有形的五官上。
“姐,现在要在上海看星星,多半得用望远镜了。”
“在这里,只要抬起头就可以了。”
“东北的这个自然魅力,是既简单但又不容易拥有啊。”
夜深了,墙根的蛐蛐三三两两组队奏起了小夜曲,村中偶尔响起几声悠远而模糊的犬吠,再无其他动静。
炕上的小桌早已撤下,两个蓝花枕头并排摆放。其中一个铺位上,垫了一块折起来的薄棉毯。
率先钻进被窝的孔令麒拉好了窗帘,对还在角落里整理衣服的程蔓低声招呼:
“姐,过来睡吧。”
“马上就来。”
熄灯后的屋里,只剩下炕上一片看不清轮廓的人影在攒动。
“觉得炕席热吗?”
“还行。没想到夏天也要烧炕啊。”
“早晚的温差大,这砖土入夜还是很凉的,不能直接睡。你放好那个垫子,别让腰受寒气了。”
“没问题。”
“纸在这,需要自己拿。”
“不用了,现在没那么干燥……”
“谁知道呢,以防万一吧。”
片刻功夫之后,各自枕边的手机屏幕亮度也逐渐暗了下去。
“姐,晚安,做个好梦。”
“小东西,晚安,你也是。”
午夜的清风掀起了窗帘的下摆,遮挡的辉月时隐时现,如同天然舞台上投下的丁达尔光束,照耀在进入熟睡的俩人无意识交叠相握在彼此之间的手指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