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现下内忧外患,我不过一个无用之人,不值当他分心。”
但愿如此,孟桑榆垂下眸子,低低应了一声。
“桑榆,睡吧。”
耳边是男人低缓的嗓音,孟桑榆只能掩下心中所想,轻轻应下。
此时,皇城之中。
萧君安眉中满是这种,阴沉的盯着下位匍匐的将士,阴冷道,
“深夜将至,爱卿可是想跪上一夜?”
他的话让匍匐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声音颤抖,
“望陛下考虑,边关的将士自会死而后已,感谢陛下。”
萧君安听后,冷笑一声,
“若是死而后已,就死在战场之上,无用之人,朕如何安置。”
堂下之人满心悲愤,却毫无办法,让他眼真真看着将士们丧失生存的意志,他如何做得到。
可圣人无情,他又能有何解法。
只得长跪不起,愿为军中伤残的将士求得一片希望。
“既要跪,便就让你跪,不过,给朕滚到殿外跪着,别扰了朕。”
说完之后,大殿已被打开,匍匐在地的人,眼眶赤红着退至殿外,又俯身跪下。
殿内,萧君安半抱着怀中之人,难耐的捏了捏眉心。
“一个一个不让朕安生。”
“为了几个残废求到朕面前威胁,狗东西。”
边关数计的伤兵,于他口中不过几个无用的残废。
孟清柳抚上他的眉心,柔声道,
“不用如此费心,陛下已为边关之事忧虑过多,将他打发出去就是。”
萧君安抬手握住那双柔荑,心中阴冷的气少了些许,垂眼看着怀中之人,低声道,
“明日朝堂之上,朕让丞相派人前去边关,随意处置了就是。”
孟清柳软言,
“爹爹自然愿为陛下分忧。”
殿外,那道身影匍匐着,被阴凉的天气冻得发颤,也不见他起身,殿中的大门紧紧闭着,知道天明。
腿上早已跪得麻木,通红着眼也没有要退让起身的意思。
直到一道红色朝服的身影急急冲着他奔来,看着跪趴在地的人,眼底闪过悲痛,连忙倾身过去相扶。
却见人僵着身体不愿起身,他气急叹了口气,贴在那人耳侧说了什么,仿佛一夜之间便冻死在地的男人猛的抬眼,死死的望着来人,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桐州来的消息,上回那些物件你也知道,怎会有假。”
看着这人还在地上跪着,穿着红色朝服的人看不过眼的拽住人拉他起来。
这回,一身战服的男人并未再抗拒,随着他的力道起身,不过,跪了一夜的腿早已麻木,斯文之人那点力气又怎么能将人拽得起来,又让人生生跪了下去。
那人却似乎感受不到一丝疼痛,眼底迸发出巨大的光芒,一只手借着力,自己生生捱着痛站起身来。
看他尚且能站起身,红色朝服的青年人低声道,
“你先回去休养,在下还得上朝。”
“一起。”
男人拧眉,似乎不在意腿上僵直的疼痛。
看他直直往朝堂上走的模样,青年人叹了口气,快来几步跟上去,随后勉强扶住这人的手。
……
过了些时日,天气越发冷了,孟桑榆一早起来,吃完早饭,便就领着个跟屁虫一块儿往村口走去。
夫妻俩人走在村里的路上,时不时跟来往的村民对上,无一不是对着夫妻俩人面色热情的打招呼,看着夫妻两人走过,这才盯着萧云野的背影交头接耳。
“这孟小娘子她男人还真不是残废,你瞧着,这不就好了。”
“可不是,这瞧着可比村里这些男人看着还要高,以前残着真看不出来。”
“啧,瞧着小娘子倒是没嫁错人,本以为倒是被拖累了,现在瞧着她男人正常了,还算般配。”
夫妻俩人脚步很快,没注意到身后人的议论,孟桑榆几次想缓下脚步来,顾及身边这人。
偏偏这人倒是不用他迎合,脚步迈得极大,倒是还需要她小跑才能跟上。
孟桑榆再一次意识到,这人真的几乎痊愈了,且比自己高了许多。
一路赶到村口,孟桑榆正愈上车,身边的男人早他一步上了牛车。
抬眼望着伸到自己面前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孟桑榆愣了愣,仰脸望向这双手的主人,仿佛看见了这人眼底的热切。
孟桑榆眉眼微弯,妥协的吐了口气,抬手握住那双等候已久的大手,借力上了牛车。
夫妻俩人坐上车,萧云野跟孟桑榆换了位置,坐在她外侧,堪堪将人围住。
身边人时不时的看向夫妻俩,见惯了此前孟小娘子抱着她男人上车的牛劲儿,现在这幅男外女内的模样,倒还真叫人觉得违和。
“小娘子,你男人,这是完全好了?”
牛车上的大婶没忍住开口询问,顿时所有人都目光明里暗里的看过来。
孟桑榆坦坦荡荡轻笑着应了一声,
“嗯。”
见她应下,车长躁动了几分,看向萧云野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躁动,却又看他只盯着自己妻子,也无一人能打开话茬。
没一会儿,人坐满之后,师傅才将牛车往城里赶。
一路颠簸,萧云野都稳稳的坐着,将孟桑榆半护着。
孟桑榆抬眼就能看见挡在她身前的人,能看到这人清晰的下颚,她微微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到了城门外,孟桑榆垂眼一脸无奈的看着男人伸过来的手,眼角无意识的抽了抽,还是莫名配合的伸手握住萧云野的手,借力下了车。
并着肩一起进城,孟桑榆转脸看着自己身侧的男人,唇角微抽,欲言又止。
萧云野这一路似乎心情极好,颇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荒唐感,注意到她的眼神之后,男人悠悠看过来,低声道,
“桑榆,为何如此看我。”
孟桑榆轻叹了口气,直言道,
“萧云野,我身体安康,不用你扶。”
闻言,萧云野身型一顿,唇角轻抿,脚步都缓了几分。
孟桑榆咬了咬唇,轻吐了口气,其实,不过就是上车下车扶一扶,也没什么的……吧。
“桑榆,日前为夫双腿残疾,都是你如此照顾。”
他还要在说什么,孟桑榆忍受不了的抬手握住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直直的扯着人走,
“行了行了,你想扶就扶,可以吧。”
萧云野落后半步,深色的眸落在手心温热的触感上,裹着喉咙应下。
孟桑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自打这两日这家伙好了之后,老是在一旁耽误她做事,仿佛要将自己残疾之时落下的事都尽数做了才是。
偏生她也不是事事都需要他帮忙,说了两句之后,没回都是这样一副一言不发仿佛委屈过了头一样的模样,简直毫无办法。
带着气扯着人一路去了木匠店,鲁林笑着说这一批货两日之后就能运去军中了,孟桑榆重重的松了口气。
夫妻俩人跟着鲁林去了小作坊,到了地方之后才知道这已经不是小作坊了,地方空旷,人员不少,都在井井有条的各干各的。
孟桑榆跟着鲁林一块儿去检查这第一批货,就连假肢也让鲁林做得像艺术品一般。
孟桑榆极其满意,这批货若是运到军中,日后更是不愁销路。
鲁林脸上有些自得,
“我就说我肯定能做出精细的来,孟小娘子放心了吧。”
孟桑榆笑着点头,给鲁老板竖了个大拇指。
看完之后,夫妻俩人就要离开,鲁林顶着孟小娘子她夫君不善的目光,带着孟桑榆到一边,偷偷看过去,就跟她男人冷得冻人的目光对在一起,鲁林连忙避开。
冲着孟桑榆悄声道,
“恭喜小娘子,你夫君这是瞧着完全好了?”
孟桑榆笑着微微颔首,
“多谢鲁老板。”
两人交头接耳片刻,鲁林再不敢多说,将孟小娘子送到她夫君身侧,送两人离开。
从作坊出来之后,孟桑榆上集市添置了些东西,都让萧云野拿上,又带着人上铁匠店中,看了此前她定做的水泵。
从铁匠老板满脸得意的神色当中,孟桑榆订了牛车,让人将她们买的东西拉回去,夫妻俩人这才轻便着手一路坐了牛车回去。
……
那水泵送来之后,孟桑榆便让萧朗拿去用上了,他们回来之时正是午时,妙娘在家中已将饭菜做好,萧朗没来得及吃午饭就匆匆往山头去了。
夫妻俩人洗漱之后,正好上座吃饭。
萧老夫人瞧着孙儿紧着给桑榆夹菜的模样,眼底满是笑意。
“嫂嫂,给你吃。”
孟桑榆碗中又多了一块儿肉,她眉眼含笑的看过去,就见小少年眼巴巴的看着她,似乎在求着夸赞。
孟桑榆也丝毫不吝惜自己的彩虹屁,笑眯眯的跨着小家伙。
萧寄云眼睛亮晶晶的,抬手就要再给嫂嫂夹菜,却发现他夹什么都会被长兄抢先。
小家伙瞪了瞪眼睛看着兄长,却敢怒不敢言,随即嘟嘟囔囔的看着长嫂撒娇,
“嫂嫂,我想吃那个肉肉。”
瞧着他小下巴失意的地方,孟桑榆笑着给人夹了一筷子肉,小少年立马得意的扬起小下巴。
孟桑榆失笑,迅速又夹了一筷子到身边低气压男人的碗中。
萧云野愣了愣,回头看向桑榆,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
热热闹闹吃完午饭,许氏跟妙娘将买回来的东西都收拾着摆放好了,萧云野领着萧寄云在伙房中洗碗。
孟桑榆抱着晚凝在院中消食,不远处的将士们也才热火朝天的吃完。
突地,院外传来一声似柔弱的声音,
“请问,谷秋在这儿吗?”
听见声音,孟桑榆微微抬眼,看向院外的人,是个年纪尚小面容清秀的姑娘。
孟桑榆拉着晚凝过去,扬声道,
“谷秋在隔壁,该是在洗碗才是。”
谷秋是过来给将士们做饭的一个姑娘,孟桑榆自然记得。
听见她的回答,姑娘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后目光冲着院内看,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影,有些失望,又轻飘飘的将目光放在孟桑榆拉着的萧晚凝身上,轻轻皱了皱眉。
小姑娘抬眼看着她,偷偷往伯娘身后缩了缩。
孟桑榆随着她的目光也不自觉往院子里看,却什么也没看到,皱了皱眉莫名其妙的拉着晚凝,注意到小姑娘往她身后缩涩,孟桑榆眉峰一紧,抬眼盯着自己面前的女子。
女人察觉到孟桑榆的眼神,微微避开,不再说什么,缓步往身旁去了。
孟桑榆握着小姑娘回到院子,低声询问,
“晚凝,怎么了?”
小姑娘缩在伯娘背后,委屈的瘪了瘪嘴,
“伯娘,刚刚的姐姐看我,我有一点点怕。”
孟桑榆皱眉,伸手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安抚。
莫妙娘收拾完东西之后,转而看着闺女跟嫂子待在一块儿,眉眼弯弯的贴过去。
看着闺女缩在长嫂怀中,连忙皱眉柔声道,
“晚凝。”
萧晚凝抬眼微微晃晃脑袋。
孟桑榆皱眉望着妙娘,掩下眸中的思绪,低声道,
“没事儿,就是有些怕生,刚刚有人来问了问。”
听嫂子这么说,莫妙娘这才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孟桑榆抱着晚凝,目光略过面前的妙娘,看向不远处正在找人的那个陌生女子身上。
不是她的错觉,这人有意无意看向妙娘跟晚凝的视线里,都带着厌恶。
她们明明素不相识,这种不善的目光从何而来。
孟桑榆将怀中的小姑娘抱紧了些,三人一块儿回了伙房,暂时将那道带着恶意的目光抛掷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