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今夜雾霭沉沉,一望无边,弯月不知何时已藏在黑云后,透不出一丝光亮,整座楼阁仅有廊庑下高悬的灯笼在发出微弱光线,夜风拂过,灯影摇晃。
紧闭的百棂窗上,几道影子拉长,隐约可见头上金钗晃动的阴影,却不曾听闻人声。下一瞬,木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一条缝隙。
温知艺从门后探出头开,身上夜行衣已换成石榴红纱裙,头戴金钗,妆似娇娘,从头到脚满是异域风情。只见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扭头朝着房中二人招了招手,三人快步沿着廊庑向前走去。
“不久后便是西蕃佛诞日,眼下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已至沙洲境内,”苏忘言悄声对二人说道,“楼中那位今夜特意办了一场宴席,来的便是各国权贵。”
楼中那位?温知艺眼珠转动一瞬,思绪飘飞。苏忘言说的应当是她此前在楼中碰到的那两名女子,就是不知她们究竟是谁,拐卖中原女子又有何目的。且看天色,已至深夜,宴席不会结束了罢?
似是看出温知艺心中所想,身旁的谢卿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沙洲之地较为野蛮,自古以来便盛行‘食人宴’,为避天谴,皆为深夜开宴。”
“食人宴?”温知艺忍不住失声,双手蓦地捂住嘴巴,睁大眼睛看着谢卿宴,后者此时脸上并无一丝玩闹之意,反倒是久违的正色,茶色的眼眸在深夜中格外明亮,瞧见温知艺的反应,他眨了眨眼睛。
“他说得没错,”苏忘言凑过来,脸庞蓦地在温知艺眼前放大,她环顾四周一脸神秘,“我之所以深夜前被绑至房中,只是因为此宴向来都是‘先享受后食用’……一群野蛮人!我定要让阿耶灭了他们。”
不待苏忘言解释清楚,三人已悄声来到楼阁最顶端。
温知艺抬眼看了看紧闭的铜门,其上雕刻着龙神野兽,龙头栩栩如生,眼睛处则是两颗夜明珠,她伸出拳头堪堪比了比,夜明珠做成的眼睛有她拳头这么大,在夜里发着光,似是在看着不请自来的三人。
她左右扭头看了看身边二人,苏忘言此时咬牙切齿地瞪着龙门,摩拳擦掌正要踢开大门,另一侧谢卿宴华服未褪,仍旧是今日初见时的模样,清冷俊雅,这人平日里一向注重自己的打扮……
“那便说好了,我和忘言负责将被拐的女子们带走,谢大人……”温知艺抬眸看了一眼谢卿宴,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谢卿宴双手环胸直立她在身侧,眼神直直的看着铜门上的雕龙,察觉到温知艺欲言又止的眼神,谢卿宴茶色眼珠朝她的方向转动一瞬,又快速收回视线,随即点点头。
铜门朝里打开,不知是不是夜已深,温知艺只觉自己有些眼花,竟隐约看见铜门开启的瞬间,门上的雕龙眼睛闪了闪,倒像是活人一般,监视着贸然闯入的人。
刹那间,光线从门缝中透出,格外华光溢彩,蓦地将三人照亮。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人有些不适,温知艺抬手堪堪遮住眼睛,听闻门内宴席上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之声不断,丝竹歌舞声声入耳。
似是无人注意到铜门外的三人……
出神间,一杯酒盏送到自己面前,持着酒盏的手骨节分明,温知艺顺着视线抬眸,只见谢卿宴站在身侧,眉目含笑,他轻声说道:“你我如今皆‘重操旧业’,手上怎能没有一杯酒盏?”
好一个“重操旧业”!温知艺接过酒盏,心中暗自腹诽道。他说得倒也不错,回想二人初见时,他是小倌,她为乐伶,与现下的情形无甚差别。自从与这人相识后,她便一直扮演不同的角色,如今演技见长,且看她如何套话!
温知艺撩开额前的碎发,手持酒盏款款朝宴席中的红衣女子走去,后者此时被几名小倌包围在其中。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名女子必定是此前在房中说话的人,苏忘言口中的杜娘子!
“你今夜怎会如此上道?”杜娘子似是不惑之年,虽保养得年轻,却略显疲态,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指,俯身挑起一名小倌的下巴,朝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惹得小倌面红耳赤,她媚笑着。
小倌垂眸一言不发,她似是失了兴趣,大手一挥将小倌摔在地上,正要开口说什么。见状,温知艺快步上前拿起酒壶替杜娘子斟酒,后者并未在意,只当她不存在,抬头一杯接着一杯饮下去。
恍惚间,杜娘子斜了她一眼,厉声开口,满嘴酒气:“你倒是长得不错……让我想想,该献给谁呢?”
“全凭娘子做主。”温知艺心中怦怦直跳,只好低下头继续假意斟酒,生怕杜娘子看穿她的心思。这个杜娘子已醉酒三分,若是趁着她酒意尚浓之时,说不定可以套些有用的东西,她倒是要看看杜娘子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不知为何,杜娘子忽地将酒盏朝地上一摔,斜了温知艺一眼,猛然间伸出手掐住她的脖颈,面色狠厉狰狞,眼神阴冷。
温知艺吃痛一声,脑海中快速思考着,缩在宽袖内的手摸出竹器,眼见不远处谢卿宴担忧的眼神,他正要出手,她微微摇头示意其莫要轻举妄动,只听杜娘子冷声道。
“竟有如此貌美的汉女,天亮时分便拿你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