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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回 叔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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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浓时,崔文纯不由问:“你赖在我府上,若是被人发觉了可如何是好?”

“皇上行将内禅,往后咱们想要再见面……就难了。”莫元舒不肯放开他,依旧紧紧抱着,“离天下太平还有好一阵子呢,我舍不得你。”

崔文纯被他吻得气息不畅,正稍稍有些发晕,忽听他说:“朴怀,你说皇上好端端地为何要内禅?”

“我也不知。”崔文纯叹道,“兴许是当皇帝当得不顺心吧。”

“二十年纸醉金迷,二十年骄奢淫逸,不知‘勤俭’为何物——若是当这样的皇帝还觉着不顺心,那忧国如病的崇祯爷可要在地下哭死了。”

闻言,崔文纯用头轻轻地顶了顶莫元舒的胸膛,笑问:“哪儿来的这么多牢骚?”

莫元舒将他打横抱起,正要往软榻上用功,忽听外面的仆役朗声道:“老爷,太爷唤您去宗祠一见。”

一听“太爷”二字,崔文纯当下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地预备往宗祠去。见他这副模样,莫元舒心疼不已,便不许他去,欲让他遣人赴宗祠婉言回绝。

“如矜,我无论如何得去一趟,你也该走了。”崔文纯凝视着莫元舒,似乎要把他的五官深深刻入心里。

“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莫元舒为他拢好衣衫,低声道,“朴怀,你要等着我。我会辟出一条通途,咱们……”

崔文纯于门边最后一次回首,望向那个让他始终不能放心傻小子。有那么一瞬,他想再试一次——恳求让莫元舒带他走,带他离开京华。但他知道莫元舒不会答应,既如此,又何必自取其辱?

莫元舒也正看着崔文纯。他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下凡的仙君似乎就要回到天上了。原本触手可及的爱人就站在门边,两人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永生永世无法修成正果了。

“朴怀!”莫元舒忍不住心内的恐慌,登时唤道。

“嗯?”崔文纯应了,面上仍是那抹浅笑。

“你要平安。”

“如矜,时候不早了。”崔文纯推开门,身形渐渐隐入雨幕,“我要去了,你也该走了。”

莫元舒倏尔有了落泪的冲动。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如同被剜去了心尖上一片肉。

如果你去了,我也就真的该走了。

……

彼时崔缜正毕恭毕敬地于祖宗遗真前上香祝祷,俟崔文纯随仆役赶至,他才迟迟地站起身。崔文纯上前见礼,崔缜微微颔首,而后引他经屏风后的小门转往东室。

东室内稀稀拉拉地点了几支蜡烛,桌案上晾着一盏香茶。

墙壁上悬有数幅崔绰的书法,崔缜一一秉烛看过,因问:“朴怀,你知晓你父亲最爱谁的字么?”

崔文纯见墙上墨宝大多皆宗米芾为师,遂躬身作答道:“或许是米南宫。”

“错了。”崔缜踱至桌案后坐下,竟难能可贵地露出了一抹笑意,“他虽常习米颠笔法,但其实至爱康里部名家之作。话已至此,你应当知晓那是何许人了吧?”

“侄儿知晓了,是康里巎巎。”

“当年你父亲也算是狂放悖礼之人,西席让他专写小楷,他偏要练个别的。”崔缜端起盖碗儿,将盅内茶水饮尽,面露追忆之色,“你随了他的性子,一贯深厌世俗,单想着自己快活。他死的那日……你还不记事儿。他早就被酒色杀尽了底子,我跪在榻边哭泣。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虽已说不出话,眼神却直往门外瞟。我明白,他是放心不下你——说远了,咱们还是谈谈现下吧。朴怀,这么多年,你觉着我待你究竟如何?”

崔文纯还未出言,崔缜又道:“说实话。”

沉吟半晌,崔文纯拱手作答道:“叔父对侄儿确有养育之恩,只是……只是常常苛责毒打,让侄儿不堪其苦。”

“我相信这是真心话。”崔缜淡然笑道,“几十载南征北战,我手上的人命不可胜数——我的确算不得什么善人。不过今日我唤你来……并非是要与你说这些琐事儿,而是另有交代。”

“还请叔父明言。”

“犹记得客亭送别时,我打了你一记耳光,为的是河西旧事。”崔缜将盖碗儿搁回桌案上,喟叹道,“当年河东侯奉诏征西,的确屡战屡败。老侯爷与莫度回上疏互参,皇上大为光火,立遣我赶赴查察。最终我保下了老侯爷,反倒诿过于莫度回。奏本一上,龙颜震怒,诏赐莫度回自尽,阖家流放南疆。一晃十余年已过——莫度回的儿子从南疆回转京华,而老侯爷业已病故,莫氏的仇雠仅剩我一人了。”

崔文纯不语。

“如今皇上行将禅位,”崔缜稳稳当当地坐于椅上,语气平和舒缓,“太子嗣位为君已势在必行。到时莫氏之子必来发难,我崔氏一门又将何去何从?朴怀,你究竟考量过这些没有?”

“回叔父的话,”崔文纯躬身施礼,“侄儿自有打算。”

“你能有什么打算?”

闻言,崔文纯心下骇然,登时抬头望去——却见崔缜仍旧好端端地危坐椅上,惟有几抹鲜血正不断地自口鼻处涌出。他飞身上前,惊呼道:“叔父!您这是……您这是何苦!”

崔文纯正要去叫郎中,崔缜却一把抓过他的手,瞪着血红的双眸说:“我本以为莫氏再无回天之力,未作斩草除根之举。而今想来……悔不当初。但错已铸成,不容追悔。崔氏一门百代恩荣,万不可丧绝于你我之手。我今日服毒自尽,并非认罪伏诛,只为保全宗族、护你无虞。记着!我死之后,你便是‘世袭一等瑞国公’——崔氏的兴亡盛衰……都在你一人肩上了。”

崔文纯泪流满面,根本不能应声。

“朴怀,你额头的伤还疼么……”崔缜渐渐脱了力,缓缓地靠在了椅背儿上,却仍似呢喃一般地说,“当年……我饶了那后生一命。但愿……他也能饶你一命……”

崔文纯拜倒在地,泣不成声。

至此,他因往日遭际而于心中对崔缜怀有的些许怨憎霎时烟消云散。与崔绰相比,崔缜更似是崔文纯的父亲——毕竟崔绰下世甚早,崔文纯已记不得父亲的模样了。

如今崔缜弃世,留下了“世袭一等瑞国公”的爵位,也留下了一副更重的担子。

“文纯恭送叔父。”

崔文纯拖着疲惫的身躯,步履蹒跚地走出东室。望着眼前的遗真,望着满墙的牌位,他这才真真切切地有所觉察。

崔氏一门,从此留他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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