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延卡料他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由得手心发汗:“此人不愧为皇帝心腹,知道的这样多!”
罗黛摸摸腰畔所搢的朝笏:“那我们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啰!”
二人策马来到队前,排于安车之后。
不想李昊坐在车内,正透过窗牖瞭望后方,察看宰辅到否,见状,不悦道:“如何敢乘战马上朝!”再一定睛,“这就是那个琉国来的女使者?女人见短,哪堪入仕?”
他厌恶地阖上窗,心想就算御史不参她,自己也要参她,好好教育她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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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时,宫门启,百官在下马碑前下车下马,听得净鞭三响,齐头并进步入御道。
宰辅、大司马先入,次内廷供职及御前侍值的近臣,接着是公侯驸马伯、六官九卿,最后为在京杂职官员。
上百号人分立两班,文官位于东侧,称文班;武官位于西侧,称武班,两班正中隔着两列兵卫。
一品大员进宸极殿朝见,其余人等止步殿外,叩拜如仪,山呼万岁。
罗黛站在文班队伍里,隔着前排官员重重的后脑勺,偷瞄一本正经的佐雅泽——
只见他头戴通天冠,身着明黄纱袍,腰束金玉大带,足穿白袜褐舄,另挂佩绶,浑身散发王霸之气,沛然莫名。
像一段钢铁、一块山石,惟有坚毅,惟有严整。
钢铁可铸剑,积石可阻云端。
那个连画像都模糊的十三皇子,现今也垂拱而天下治了……
“众卿平身。”新君叫起。
直起身,她耐心等待自己登场的回合。
早朝开始,齐太宰率先奏呈,请上建元。新君准奏,以明年为质明元年。
“质”为端始,“质明”意即“天正亮”。
它不是黎明的开始,恰恰是黎明的结束,是最黑暗的篇章彻底翻过去了的全新的一页。
春官上奏,按礼制,藩王名应避同御讳一字。新君准奏,传旨以“扬”字代“雅”字。
又有夏官提交践祚大赦的名单,凡非叛逆十恶死罪者,无论罪行大小,一律赦免。新君对个中姓名做了圈点,发回审核。
议事一项一项推进下去,轮到行人署。
大行人秦吉甫先是上报隆朝镔国以牛疫严重、民失耕种为由,请求暂停边境贸易。
新君与宰辅商榷,认为抚驭外国之道,不可太严或太宽,假使开此先例,恐怕周边诸邦竞相效仿,玩忽见事,遂驳回。
接下来,秦大行人提出,琉国愿意以质子交换妃子,贡马三千匹,并金缕罽、杂色绫、水羊毳一百四十万匹,同时索取国朝每年交纳金十万两、银一百万两。
佐雅泽心里咯噔一响:好家伙,剽窃朕的创意?
内外臣工闻之哗然——自古哪有和亲公主毁婚回国的道理,更遑论强求国朝年年贡献?!
两位琉国驻京国信使应声出列:“到今宁谧之后,必无背友之理,臣等伏乞圣上恩允。”
佐雅泽正准备回绝,一位朝臣秉笏站出来:“圣上,微臣有本奏。”
新君认得此人名叫苏恨水,为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掌纠察百僚。
果然,苏中丞张口指认琉国驻京国信使雷钧为“服妖”,并且举例近期各地由她引发的灾祸:闰正月,饥荒,发帑金八千赈幽并府、帑金六千赈镜州;二月,风霾亢旱,诏求直言;本月,雨灾,分赈沿海三万金,又赈京师贫民各钱二百*……
伴随这通指控,全场视线齐刷刷聚焦到罗黛身上。
“御史台所上奏本,朕皆有批注,”新君佯装恼怒,“何必旧事重提?”
苏恨水微微提高了音量:“圣上!衣衫类做人,男子之衣应该上长下短,女子则短衣长裙,反之便是奇装异服。
“此外,天地分阴阳,日月分阴阳,男女分阴阳。女着男装,僭礼越俗,是阳无下而阴无上*。
“雷使冠男子之冠,岂有亡天下之心?”
他躬身向前,碎步移动跨过其他人,直斥队首的女使者。
好一口黑锅啊!罗黛险些笑出声,想不到女人的影响力这么大,穿衣戴冠就能把你们国家给克死,我还费老鼻子劲儿打仗作甚!
“礼是天之经,地之义,人之行。雷使素日穿着奇邪之服,是为无礼,应当施以教化开导。”苏恨水继续批斗她道。
佐雅泽看起来想再维护琉人几句,教太宰齐邕阻了下来:“臣请圣上,许雷使自辩。”
“雷卿,你自己说。”
“是。”她离开班列,走到苏恨水面前转了一圈,“苏中丞,敢问雷某现在穿的是什么?”
“自然是圣上赉赐的我朝二品公服。”
“如此说来,他们都是男着女装的服妖了?”罗黛指向二品官身上统一的紫衣紫裳金玉带,“满朝皆服妖,难怪苏中丞产生国亡之忧。”
卢延卡配合地抻抻衣领,他的同僚们却不干了:“荒唐!公服形制,古已有之,怎的成了你口中的女装?”
他们猝不及防被拖下水,原本看好戏的心情,霎时间转为激愤。
“我等上体圣心,下解民意,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你也敢拿来相提并论?”
“雷使这般言行孟浪,目无法度,不怕圣上降罪么!”
压力给到罗黛这边。
她对周遭的叱责充耳不闻,只是一瞬不瞬地直视苏恨水的眼睛。
“雷某是女子,女子所穿,即为女装。”她目光灼灼,锋芒毕露,“除非在苏中丞眼中,公服不是公家之服,而是公母之服,那么雷某这身也不是公服,而是母服。
“男子穿公服,女子穿母服,天经地义,何来服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