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亦像老天对他的体恤。
兜兜转转,他与她又变成了相同的人。
他无地可去、无处可诉之时,只独独想到了她。
他又说:“我就是想来这儿……坐一坐。”
金毋意怔了怔,满心疑惑。
这个冷酷又倨傲的男人,何时坦承过自己“累”?
何时这般示弱过?
“大人可要用点膳食?”
“我不饿。”
她疑惑地打量他两眼:“那大人想让贫妾做点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陪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大人想去哪里?”
“就在宅中,你随我来。”他说完起身往外走。
金毋意一头雾水,却也提脚跟在了他身后。
此时雨势渐大,如若倾盆,哗哗声响彻天地。
水汽肆意弥漫,屋前空地已出现一个个小水洼。
顾不言出屋后,撑起门口一把雨伞。
继而揽过金毋意的腰身,纵身跃向屋顶。
漆黑的雨夜,他竟然带她来到了屋顶……
站在屋顶眺望,远处的山峦仅剩隐约的轮廓,似潜伏在黑暗中的怪兽,随时要张开它的血盆大口。
伞盖根本挡不住雨势,水汽湿了她的裙摆,也湿了他大半个身子。
他一手举伞,一手揽住她,问她:“冷吗?”
她摇头:“不冷。”
说完垂眸看了眼他缠在她腰间的手臂,心头愈加不解。
自身世被揭穿,她与他之间便再无肢体接触,今日他猝然再次拥她入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之事。
“大人究竟遇上了何事?”
他深吸一口气,将弥漫的水汽吸进脏腑里。
水汽清新,好似将他整个人也清洗了一遍。
有她相陪,任由这天地水汽清洗自己,是他此刻想要的纾解之法。
他答非所问:“金毋意,对不起。”
她一顿,“大人何出此言?”
他语气里又带上了惯有的倨傲:“反正你记住,我给你道歉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幽暗光线里,男人喉结挺立、下颌线坚毅,哪怕仅是一个侧影,亦能感受到他的森森寒意,以及那寒意里隐隐的温柔。
她试探问,“莫非大人对贫妾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无言。
随即将伞柄塞进她手里,“你自己举着吧。”
说完屈身在屋顶坐下,任由雨水兜头而下。
她急忙在他身侧蹲下,将伞盖移到他头顶。
她问,“大人为何要淋雨?”
他回,“舒服!”
“为何不淋雨就不舒服?”
他顿住,扭头看她。
湿透的发丝勾勒出他极美的骨相,水珠沿着脸颊滴下来,带着某种破碎的美感,令人心生怜惜。
他哑声开口:“案子……已经有了真相。”
他的声音几乎要被哗哗的雨声所淹没。
伞盖之下,金毋意与他四目相对,一双眸灼灼发亮。
她心头一喜,随后又不解:“既然有了真相,大人为何这般不快?”
他扭头,避开她的视线。
片刻后才说:“金毋意,你也坐下来吧。”
她应了声“好”,屈身坐在了他身侧。
顾不言重重叹了一声,随后从德妃的双生子说起,说到上官祁建议留一杀一、说到德妃被囚送信、说到断头岛上的冷不归、说到四方军首领,最后才说到了顾辰安。
说完后又补了句:“上官祁背后之人乃是我父亲,整个事件的肇事人亦是我父亲,我父亲才是那个……‘罪孽深重’之人。”
雨声哗哗,二人久久沉默。
真相已分明,他们却找不到可恨之人。
似乎唯有恨自己!
她说:“大人不必难过,更不必自责。”
又说:“人生各人担各命,我们只能确保自己没有做错。”
他苦笑:“你能做到不难过和自责吗?”
她垂首,黯然沉默。
她亦做不到啊!
他们落入到一样的困境里。
他们变成了一样狼狈的人。
他说:“金毋意,我想抱着你。”
于是她扔下手中雨伞,往他身侧挪了挪,继而靠进了他怀里。
湿透了的两个人,在雨中紧紧相拥。
漫天的雨水,清洗着世界,亦清洗着他们。
麓山的夜,从未如今日这般喧嚣不宁。
而在屋脊的另一边,梦时也正猫着腰蹲在雨中。
雨水淋透了他的衣衫,勾勒出他劲瘦的身体。
二人的对话,已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
他咬牙握拳,心绪久久不平。
小姐的身世本就是个意外,如今却又出现皇帝是双生子的消息。
事情显然越来越复杂了,小姐也在其中越陷越深,他不知何时才能带着她离开。
这痛苦而漫无边际的等待啊!
他最后看了眼屋脊上相拥的二人,转身从另一边屋顶跃下去。
夜黑得不见五指,他却轻车熟路地绕过甬道,径直回了西厢房。
绿苔还未就寝,似在等他。
见他湿漉漉进屋,刚要问他是否要沐浴,却见他恶狠狠地看过来。
绿苔吓得后背一紧,立即噤了声。
少年转身去了屋后。
在后院、在雨中,他又开始疯狂地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