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卺饮酒,天长地久——”
喜娘拖着长长的话音,一根红线缠缠绵绵落在指尖,明明是轻飘飘的,却温柔有力——缠着两瓣匏瓜,似要把一对璧人长长久久的连结在一起。
孟韵指尖微动,继而仰头饮酒。
抬起的视线不经意又与谢轻舟碰上,对面的一双凤眼朦朦,眯着几分泛红的醉意,让她的呼吸情不自禁慢了一息。
谢轻舟勾唇微微一笑,二人各自回身,将手里的匏瓜轻轻放入青幺手里的漆盘。
青幺接过后笑盈盈地退在一旁,一板一眼地站到了谢楼身边,悄悄向她眨了眨眼睛。
孟韵心中暗暗扶额,脸上却更添了些笑意:罢了罢了,到底是谢大人“新婚”,自己还是多笑笑。免得苦着一张脸,给旁人瞧见了,让他落下个“巧取.豪.夺”的名声。
想着“巧取.豪.夺”四个字,孟韵分心又看了一眼谢轻舟,眼中多了几分戏谑之意。
谢轻舟眉梢挑了挑,有些好奇她的转变,加上他心中全是成婚的欣喜,看着孟韵的眼神愈发柔和。
门前月光从檐下疏漏,如银玉坠地;前堂的热闹喧哗丝毫不减,宾客人声竟有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迹象。
洞房的仪式未完,喜娘还在一旁看着。孟韵时刻谨记着这场大婚乃是逼退郡主的良计,心中不敢怠慢,举止沉稳、步步配合。
好在这些流程对她而言不算陌生,孟韵不至于像初嫁时那般扭捏害羞。
缠发的仪式刚完,谢轻舟就命谢楼仔细将装有他二人青丝的盒子收好,为保万一,他还小声叮嘱谢楼务必“放到书房”。
青丝缠绕如鸳鸯交颈,谢轻舟自认自己与她正逐渐亲密。日后她若有逃脱抵赖她二人之间的关系,这便是证据之一。
这厢喜娘耳尖,谢楼刚将盒子揣到怀里,便朝孟韵高声道:“郎君真是心疼夫人呢!”
孟韵险些闹了个大红脸,身子不禁晃了晃,发间珠环颤颤摇动。
谢轻舟含笑上前靠近,二人的距离陡然拉进。旁人看在眼中,只觉二人互相依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对方身上。
孟韵感知着谢轻舟胸腔发出的震颤,低低的声音在喉间响起,他似乎看出来她的发窘,朝喜娘挥了挥手,“今日辛苦你,这便去领赏吧。”
喜娘知道谢轻舟的身份,楚家又是一方望族,方才就已从管家手里拿了一份红封,这厢听见又有赏金,面上顿时喜笑颜开,连声说着吉祥话:
“多谢郎君,多谢娘子!愿郎君娘子岁岁同喜、恩爱百年!恩爱百年!”
孟韵看了一眼喜娘,那人离去的步伐飞快,忍不住抿了抿嘴角,莞尔一笑。
她慢慢松开掐进手心的指甲,疼痛使然,让她心中莫名生出了勇气,不至于觉得自己快招架不住。
等人走了,谢轻舟将她慢慢扶坐在喜床上。
钳住她双臂的手掌是那么地温柔有力,孟韵惊觉了自己一瞬间的贪恋,心弦一紧,将可能不受她控制的思绪及时止住。
两人身后铺了满床的撒帐花生、红枣、桂圆,龙凤花烛明光幽幽,绣着暗纹的床帐泛出柔和的光,屋内弥漫着暖人的甜香。
四周慢慢安静了下来,谢轻舟很快松手,安静坐在她的身旁。
孟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侧头看向谢轻舟,目光关切,神情却显得颇为光明磊落。
谢轻舟看着她这熟悉的表情,神色一暗,指腹不住摩挲着扳指。
怕是又要说些不中听的。
“大人。”她很快柔声唤了一句,接着又提醒道:“前堂还有客人在。”
意思就是,你还是快走吧。
一句话,谢轻舟柔肠百转的心似觉被人重重砸了一拳。
果然,她竟是要赶他走。
在场众人闻言面色微变。青幺小心撅了噘嘴,谢楼无言抿了抿唇,二人各自看向自己的主子,又互相对望了一眼,纷纷低下了头。
谢轻舟心中是有些委屈的,说是窝着一团邪火也不为过——良辰美景花烛夜,自己身为新郎官,还要被夫人赶出去招呼客人。
谢轻舟敛下些许喜色,换上一副淡漠的神情,低声道:“前堂有林澈在,我去不去都不打紧。”
说罢,谢轻舟沉声笑了笑,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谢轻舟今日好像真没听出她话里的暗示。
孟韵见他大有坐定之意,一步也不挪,心知一时半会儿劝不动他。
左右这是人家的屋子,她这个新来的也不好开口赶人,便低下脑袋,盯着婚服上的刺绣出神,研究起这些花样来。
见孟韵不出声,谢轻舟好奇地俊眉一挑,待看清她正认真研究刺绣图样时,哑然失笑。
孟韵心想谢轻舟觉得无趣,应该很快便会起身离开,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抬头便见他歪靠着床柱,阖目养神。
孟韵入神地打量着,视线从额前滑倒喉结处,谢轻舟似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孟韵赶紧错开眼。
可方才她眼前的谢轻舟如美人酣睡,颧骨处泛着一片殷红,唇色也像染了胭脂,孟韵忍不住想:莫非他今日喝了些女儿红。
门外忽地吹进一阵风来,檐下暖黄色的灯笼发出声响,烛光在眼前闪了闪。先前喧嚷的人声逐渐靠近,还有时轻时重的脚步声。
“来来来,大家都跟紧些……那、那二表兄今日洞房花烛夜,咱们做兄弟的可要去给他热闹热闹!”
“方才在席间听闻新妇才德兼备,才貌双修,我倒真想见识见识这位嫂嫂。”
“嗨——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去年上元节是谁非拉着我要去看阁楼上弹琴的那位……”
“四哥!”第二位说话的男子怒喝一声,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脆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