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想,很快敲定主意,拖起了笨重的行李箱,往外面走去。
夜晚的风都带着燥热,尹霜穿着短袖的蓝白校服,却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周围是沙沙作响的绿化,路灯在夜色中亮起,拉长了挺拔的影子。
尹霜低着头往前走,自娱自乐地在跟自己的影子玩耍。
她努力扬着嘴角,眼眶却不知怎么地,就被戳破了,湿漉漉的感觉让她陌生。
大概走了几百米,依旧是别墅区的地盘,尹霜终于不再仰着头,试图把冒出来的水憋回去。
眼泪瞬间滑出栏杆,砸在黑色柏油路上,隐没了。
尹霜已经忘了大声哭出来是什么样子,没被送人之前,哭是会挨打的借口,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记事的时候,她都是憋着眼泪细声细语地跟妈妈奶奶说话。
眼泪就这么无声地淌着,尹霜手忙脚乱地去擦,却是帮了倒忙,眼泪一点儿也不听她的,眼眶甚至发出了抗议,变得又红又肿。
尹霜都有些认命了,哭一场又不会死。
似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痛苦的支撑点,尹霜终于停下了那沉重的脚步,将箱子拉到了路边,直接坐在了草坪上,趴在箱子上抽噎起来。
被赶出养父的家中对尹霜来说似乎并不是最伤心的理由,她只是在遗憾,之后经年,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位其实和蔼可亲却经常缠绵病榻的养父。
对方八十岁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着她上一所好大学。
养父有想送她出国留学的打算,但尹霜拒绝了,养父是她如今相依为命的人,对方为了她的前途舍得她,但她胆小,做不到舍弃唯一的一点儿温暖,去陌生的异国他乡,同时也留年迈的养父一个人。
不知不觉,尹霜就哭了大半个小时,像是把六年来憋住的眼泪都哭出来。
上一次这么痛哭,还是在得知自己即将被送人的时候。
也是那一次,亲手打破了尹霜对父母弟弟最后的亲情期望。
尹霜觉得,她生来不应该是看丑恶的嘴脸活着,但她周围的善意,似乎都被恶意挤占,都不屑于披一张体面的皮。
抽噎着,尹霜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手指僵硬地打开身侧的小挎包,去找纸巾,捞了两下,才终于把还剩下半包的纸巾取了出来。
但指尖颤抖着,尹霜又太想要一张纸巾处理她狼狈的眼泪,急切中,反而把事情搞砸了。
纸巾包就这么不听话地从尹霜指尖里溜走,她甚至惊讶地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这小东西掉落,又滚开。
尹霜愣了一秒,更加悲从中来,却也隐忍着无奈地叹口气,站起有些发麻的腿,去捡那包微不足道的纸巾。
她拖着麻腿走过去两步,弯下身,指尖够到了有些沾灰的纸巾包,尹霜倒是有些庆幸,她没有洁癖。
披散的黑色长发随着尹霜弯身的动作,垂落在脸颊两侧,她直起身来,长发如瀑般流泻,在路灯的晕染下,打出一圈似乎圣洁的光晕。
尹霜皮肤很白,五官生的极为精致,漂亮的杏仁眼清纯又无辜,是看上一眼就会心动的存在。
尤其现在,眼眶微红,透着潮湿的热气,在灯光下一股我见犹怜。
但尹霜从来不在意自己的长相,她的意识还深深扎根在美貌是原罪的认知里。
所以在成为养父的女儿后,尹霜借着这突然“跨越阶级”的机会,学了很多东西。
弹钢琴,绘画,声乐……尹霜用一切略有天赋的东西,一点点武装自己。
但也是一次次武装,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躯壳可以坚不可摧,可心是柔软的。
尹霜一次次失落,还是一次次又咬牙坚持。
纸巾包回到手里,尹霜忍不住笑了笑,盯着手里的黑色小东西,无奈的眼神像是在说,啊,幸好还有人没放弃你。
她直起身来,抽出一张纸巾,抖开,一张纸巾都扑在脸上,允许自己再逃避一会儿。
过了今天,她就彻底成年了。
真好,但也真坏。
尹霜就这么微仰着头,呆呆地站在路灯下,说不上的滑稽可笑,但她此刻并不在意,因为诺大的别墅区,走在路上的只有她一个人。
也只是放纵片刻,尹霜赶紧取下脸上的纸巾,急切地去擦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就在视线投出去的那一刻,尹霜却是眼尖儿地看到了路对面的一道高挑人影。
白衬衫的他也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线打下来,将他笼罩在光晕中。
那是一张高冷的面容,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冽,狭长的眼眸似乎不带任何情感,正平静地注视着尹霜这里。
尹霜一下子就愣住了,因为这突然发现的身材高挑的少年。
也更是因为,她都不知道对方出现在了这附近多久,是否又看到了自己最狼狈脆弱的一面。
尹霜瞬间满心惊慌,但她习惯性地扬起嘴角,努力绽开一抹得体的笑来。
脑袋里甚至忍不住涌出那些别墅里的佣人们对她的评价。
“大小姐永远都是笑的,像个小太阳一样,有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一直乐观啊?”
没有什么事,尹霜每次都会在心里回。
因为身为女孩子,礼貌的笑容是她自出生起必须要学会的技能,如此才能稍稍保护好自己,给每一道恶意装上一个细筛。
尹霜已经能炉火纯青地将自己变成一个聋子,将自己置于坚固的壳底下。
可这一会儿,尹霜的壳却没了任何作用。
尽管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尴尬还是迅速席卷了她。
紧随而来的,还有猛烈跳动起来的心脏。
尹霜紧绷的弦突然抽动,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
这样一个人影,就这么在一瞬间牢牢印入了她的脑海,直到大学开学,依旧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