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真没什么妨碍吗?也是有的,不过就算是有些疙瘩,也被浩瀚的生活磨成粉末了。
大部分的家庭都是这样的,说是家不如说是小型的阶级社会,由男人来制定所有人的地位,人与人之间看似是亲人爱人,实际上,大家根本互相不在乎,有些关心也是经过功利性的思考之后才产生的,为的是怕孩子不赡养自己,怕老了妻子不伺候自己,终究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
实际上他们并不会关心你吃的如何、睡得如何、会不会太累了、有没有钱花、又或者为什么伤心、有没有吃什么苦?
跟这些人待在一起,表面上笑脸相迎,实际上互相不喜欢,围在一个桌子旁吃饭的时候,像泡在冰水里。
如果说女人的心是玻璃做的需要小心呵护,那么居倩的心就像是先被现实无情的打破,再被生活琐事磨成碎粉,又被偶然得到的嘉赏烧化,最后又扔到刺骨的冰水里,生成一个长长的水滴的样子,顶部坚硬,尾部一用力就能把她击碎。
人人夸赞的好脾气是她的伪装,那副俗气世故的样子曾经的她也是那么讨厌,可她现在说起那些庸俗的话来居然那么熟练。
后来她丈夫不给她钱,她就只能自己去打工,可她有孩子,根本走不远,就只能和村子里的女人一起去给赵家采草药,采药多累啊,工钱还给那么低,有时候干一天下来,才五十块钱。
她哥做女人生意,她会说话,一来二去她也会帮帮忙,或是传递消息,或是成为诱饵把女人引到巷子里,或是劝劝那些寻死的女人,老老实实生活,就像中介为了提成劝员工再干一个月那样殷切。
清白钱不好挣,黑心钱倒来得快。
这样抛弃一切底线后,生活竟然过得有滋有味。
可是生活啊就是不肯放过她,就好像她这种人从一出生就是注定了要吃苦的。
居倩不信命,不认命,哪怕变得虚伪狡诈,冷血无情,手上沾满鲜血,背上全是罪孽,她也要过得好,她再也不要回到那种命如草芥的日子了。在见识过人性之后,她有一套自己的逻辑,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坏人才能过得好。
她也凭借够坏过了一段还算不错的生活,与丈夫貌合神离相敬如冰,跟儿子共同成长互相倾听,婚姻失败的坏习惯,子女会成为新的丈夫。
之后居全突然离世,居倩又有了新的感悟,即使变坏,女人依然弱小得可怕。失去欺凌剥削的对象她再次成为最底层,她日日在心里咒骂所有人依然无济于事,而且因为不幸福,她变成了一个怨妇,儿子也不愿意听她说话了,这一点居倩还能自我安慰,她心痛过后就会安慰自己,他还小,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只有她了。
再然后本以为不会再见面的居白回来了,居倩对这个侄子的感情很复杂。
首先亲疏有别,她有自己的儿子,因此居全入狱那段时间居倩虽说会顺便看顾一下居白,但也仅限于给口饭吃,别的物质资源自然是先紧着亲儿子用,虽然说她儿子比居白大几岁。
其次她本人自顾不暇满心怨念,生活不顺的情况下哪有力气去爱别人呢。
因此居白在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吃尽寄人篱下的苦,也得亏他本身心理就不是很正常,否则大概会得抑郁或者情感漠视。
居白第一眼看见这个名义上的姑姑就感觉到不舒服,旁人都说她好,可居白小时候就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像是一段被拧上无数圈的丝绸,从柔软的布料变成紧绷的绳子,别人看见绳子上毛茸茸的丝线只以为是什么小动物皮毛,靠近了被狠狠扎了一手刺才会发现,那上面全是细小的尖刺。
居白从不和这个女人直接对上,女人有一张能颠倒是非黑白的巧口,没有人能在道德高峰上制约她。
她要居白做什么居白就做什么,直到数年后居全死亡,居白跑出村子,走向城镇。
居全死后居倩对哥哥唯一孩子也有了更多的宽容,那是一种紧紧抱着遗孀痛哭流涕以表达对逝者的哀思,但居倩的哀思并没有那么多,有也是因为居全死后她过得更苦的遗憾,居白被抱着哭的时候在想居倩有没有表演型人格——大概率就是。
之后居白每到过年时期就会回来,给居倩一些钱,这钱能让紧绷的女人松下来一些,当然同样换来的是她给出的和颜悦色的态度,这是个小技巧,想要刷一些难缠人士的好感度,可以对症下药给他们一点好处,很多人看起来有思想有原则,实际上你只需要给出一些他们喜欢的东西,他们就会像拦路的小妖怪一样打开闸门让你过去了。
居白给的钱不少,物价不同让这笔钱看起来很巨大,可是完全不够。
继承父亲顽劣基因的孩子不爱读书却什么都想要,智能手机,昂贵的鞋服,还有恋爱中的女朋友。
居倩焦头烂额,却不忍心看儿子眼中的火焰熄灭。
家里老人的身体每况愈下,村里经常有人养不起老人就把老人用粪筐一装,再从山崖上撂下去。
儿子叫唤着要房子车子票子妹子,老人又大小病不断。
丈夫年年出去打工回来却挣不了多少钱,真不知道外面就那么难挣钱吗?不然为什么丈夫交给她的钱还不如居白给的多。
在这种质问之下,丈夫唯唯诺诺,竟然提议不如像之前的人那样把老人也扔了。
居倩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畜生。
当初站在婆婆那边冷眼旁观她痛苦的人,现在也可以那么爽快地舍弃父母。
此刻丈夫的自私在居倩面前纤毫毕现。
但她一直以来都没对这个男人抱过期望,很快就接受了他就是这样的人,但她拒绝了这种丧心病狂的提议。
晚饭饭桌上,儿子仍然一边刷视频一边吃饭,跟他说话也听不见,摘了他的耳机训他两句才能听见。
“又要干嘛?!”一米八的大胖子恼怒地叫着,看起来能一巴掌把人打死。
居倩叹了口气,决定以后再多跟儿子说说。
在她为了儿子的彩礼满面愁容的时候,居白突然找她,说是一定要她自己单独去。
她为了每年的补给也要去一趟。
到那儿居白没着急说什么,而是先带她去一个大房子里,让她住一天试试。
居倩从来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大得甚至有点吓人了。
她没心情享受,因为她住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么大的房子得要多少钱。
后面居白又带她享受各种城市建设与娱乐场所,她这次从中感受到不少快乐,但她想的是等有钱了带儿子也来玩玩。
居白让她感受了三天,第三天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因为家里还催着她回去,什么活都等着她干呢。
居白这才坐下来和她好好聊聊。
发丝柔软的青年理了理袖口双手交握,有一种种下的果实终于成熟可以着手采摘的悠闲。
他说:“你刚才享受的,是你本来就应该过的人生。”
居倩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居白:“我在外面上学的时候看到了一则寻亲启事,那上面的照片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
“我找到了你的父母。”
如果不是知道今天一天花的钱都够在老家买套房了,她甚至觉得居白是被别人派来骗她的。
她思索许久抬眼试探性地问道:
“那他们在哪里?”
居倩还是无法接受什么叫这本应是她该过的人生。
“他们找不到你,已经接连离世了。”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