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童道士的瞳孔瞬间放大。

“您是否非常期待我说‘您的心愿就是天下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呢？”梁枫一边微微颔首，一边煞有介事，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可惜啊，这不过是游戏系统和您所设下的思维陷阱罢了……玩家若是信了你们的鬼话，真的以为顶层的最后一个关卡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解谜游戏，恐怕真的会掉进你们挖的坑里……”

“你的答案真的就是这个了吗？”魔童道士仿佛听不出梁枫语气里的嘲弄与讽刺，焦急地道：“那好，现在我可以输入你的答案了……”

“不对，这不是你最大的心愿！”梁枫蓦地抬起一只手，做出了阻止的手势：“虽然在录影里你对昆仑玉峰的仙人说过这句话——然而，这不过是当初你最大的心愿罢了，彼时彼刻，你确实想要国泰民安，海晏河清，不过后来你已经完成了心愿……或者，您努力在完成。虽然你退位让贤，不再当皇帝了，但你凭借着高强的武功闯荡江湖，一路铲奸除恶，救死扶伤，当时的心愿算是已经达成了！”

魔童道士握着拂尘的那只手不由得微微一颤。

“系统需要玩家解开现在的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倘若我没分析错的话，你现在最想去死！”

四周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似乎过了半个世纪，系统女声突然发出急促的声音：“请玩家慎重填写答案，如果写错了答案，玩家将会被NPC用武器打下擎天博古塔，从万丈高空上掉下悬崖，最后粉身碎骨，尸骨难寻……”

“帮我输入答案吧，道士，您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死亡。”梁枫仿佛悄悄地握紧双拳，心脏就要跳出胸腔，表面和风细雨，一派淡定从容，语气也无比笃定：“你不想继续苟且偷生了。”

闻言，魔童道士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释然，以及一丝庆幸。

输入梁枫的答案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梁枫，眸子里竟然带着感激：“谢谢你，我终于可以永久地安息了。”

话音甫落，他的身体迅速坍塌下去，四肢仿佛拥有弹性，在一刹那间飞快地往回缩去，这个画面诡异瘆人至极，像是恐怖电影里的怪物变身的时刻，所有人类特征的肢体、器官和骨架等全都迅速回缩，最后只剩下一个人类的头颅垂挂在空荡荡的道士袍服上面。

梁枫不由瞠目结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同时掏出诛邪剑，做出防御的姿势。

道士的脑袋也正在逐渐褪去人类的特征，五官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匠人正在雕琢泥塑时，故意将脸庞上的五官给捏糊了。

“看到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兽不兽的模样，你害怕了吗？”伴随着道士充满沧桑的声音响起，他露出了和蜘蛛一模一样的肢体和触手。

体型巨大的，通体黝黑的蜘蛛肢体从原本空荡荡的衣衫内骤然露出来，长满白毛的触手在空中疯狂挥舞。

“还……还好吧……”梁枫头皮发麻，忍不住咽了咽口气。

“我早就变成了一个怪物……蜘蛛的身子，人类的脑袋，还有模糊不清的泥塑五官便是我最终。”道士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悲伤：“属于人类的特征逐渐消失后，我的脸部五官便会慢慢变得模糊，只残留一个脑袋，因为脑子里仍然装着的还是我属于人类的思维和意识……”

“我的父皇为了长生不老，狠心地将他所有的子嗣全部当成蛊虫来炼制……”道士的声音低沉下去，“在我们还是几岁的稚童时就已经和其他平凡的儿童同年不一样了，我们需要拼命地练习武功和法术，日出而作日落还不能息，从凌晨到午夜，每天只能吃一顿饭，然后每隔一段时间，他会把所有的皇子关紧密不透风的牢笼里，再放进一只凶猛的野兽，一开始，我们为了抵御野兽会齐心协力地合作打败它，直到最后，我们筋疲力尽，没有饭吃，没有水喝，只得杀死其他人，饮其血啖其肉，方能填饱肚子，才能活下去……”

道士的语速加快：“我在最后的大战中战胜了其他的兄弟，夺得了魁首，我本以为父皇会给我自己想要的奖励，内心兴奋不已，怎料他的奖励就是在我的身体里种下了蛊虫与毒蜘蛛的血！”

“他对来自异域魔教的国师所说的谶言深信不疑，不仅被他迷惑了心智，还付诸了行动，有道是虎毒尚不食子，可我父皇不仅食子，还让他的儿子自相残杀，把最优秀的那个炼制成人形毒物！”

突然，道士那颗脑袋青筋暴起，嘴巴拉扯到最大的弧度，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声：“我宁愿死了，也不想活受罪！更可恨的是，我的母后为了巩固父皇的，为了讨父皇的欢心，她居然和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亲手屠杀其他的儿子，喂我吃它们的肉，参与了他的人形毒物的炼制计划！”

“我发现这个秘密后，伤心得肝胆俱裂，然后我忍辱负重，悄然拟定一个完美的复仇计划，亲手杀死了母后，父皇，历经一番艰辛万苦之后，将国师赶到蛮夷之地，最后将皇位让给了一个德才兼备，心怀天下的旁支皇储的手中……”

梁枫吐出一口浊气，压在心头。他没有分析错误，从影像里给出的信息来看，玩家确实会不小心陷入系统设下的思维陷阱里——老皇帝想要长生不死，故而小皇帝来到昆仑玉峰结识仙人好友，拿到了西王母的蟠桃，吃下去之后便能长生不老……

再者，道士在画面中直接说出了那句表达自己最大心愿的话，因此玩家大概率会以为道士也想要永生，才能继续坐稳江山，才能继续看到国泰民安与海晏河清。

但梁枫在观看第二遍录影的时候，发现小皇子仿佛患有抑郁症，在他还是孩童的时候就经常闷闷不乐的，脸上从未出现过笑容，只有在皇后出现的时候他才会露出开心的神色。

第三个画面，小皇子被人关进一间昏暗的小屋子里，当他看到眼前出现一只死老鼠的时候，不仅不害怕，反而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小老鼠啊，虽然你死了，但我却很羡慕你……”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隐藏于人物话语之间的线索，它并没有那么明显，但也没有那么难以发现。

羡慕老鼠可以死去——小皇子不想继续受苦了，因此他也想和老鼠一样，永远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

“我必须登机了。”低头看了一眼镂刻手表，时间只差最后一分钟了，梁枫看向蜘蛛怪人，“没时间了，请让一下。”

蜘蛛怪人——即魔童道士仰头哈哈大笑：“好！脱离了系统的控制，我也不必再进行伪装和演戏了，终于可以获得永恒的安宁了！”

语毕，蜘蛛怪人缓缓挪动身子，让出了一条通往舱门的道路来。

然而巨型飞机并未放下登机梯子。梁枫快步走向悬崖边，一边抬眼看向舱门，一边低头看向陡峭的悬崖，一颗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晕眩感以及恶心感蓦然冲到梁枫的胸口，冷汗从他的掌心里渗了出来，同时，他的双腿发软，下意识后退一步。

“十五，十四，十三……”

脑海中蓦然响起开始报数的机械女音。

游戏系统又给玩家挖了一个坑——你想上机是吧？行，各凭本事登上来，但就是不给你梯子。

悬崖如同一道垂直的墙壁横亘在梁峰的脚下，仿佛大自然用刀子雕刻出来的一块壁画。

俯瞰下方连绵不绝的山谷以及翠绿色的树木，梁枫不由自主心跳加速，莫名感觉到一股无尽的深远和神秘，还有几分心悸。

“十、九、八、七……”

梁枫咬了咬牙，当即迈出右腿，打算施展轻功，然而他却发现双腿仿佛被灌了厚重的铅，就连抬起来都费劲，遑论整个人跳到机舱内了。

“来，小道友，我送你一程。”身后猝然响起道士的声音，下一秒，道士伸长蜘蛛触手，猛地一甩灰色拂尘，紧接着，拂尘的长毛霎时将梁枫的身子紧紧绑缚住。

梁枫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这么被拂尘甩进了机舱内。

他在空中飞了起来，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之后，他的脑袋朝下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伴随着沉闷的咕咚声响起，梁枫感觉身子一轻，勉励睁开眼一瞧，绑住自己身子的拂尘不见了，再抬眼望向悬崖边的蜘蛛怪人，发现他直挺挺地瘫倒在地面上，脑袋垂落下来，身子一动不动，仿佛在沉睡，也似乎没有了生命体征。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