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的眼中明显有过一丝诧异。
“到了,王妃。”少年在角落的房间前站定,吃力推开实心的木门。他摸黑朝里走去,约莫十步后停下,“王妃,请顺着右手走十步。”
南竹抬手扶墙,依言前行,在十步后停了下来。
吱——呀——
沉重的暗门被拉开,带来一阵木头腐烂之味。一点光亮从里面传来,映出秋来娇小的身形。
她半躺在角落里,已是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双唇乌青,只看模样便能瞧出已是中毒许久。
少年朝墙边走了几步,将快要闭合的暗门抵上。他灰蒙蒙的脸几乎要与这黑暗融为一体,但一双眼睛却亮闪闪,生机勃勃。
“这,这几日只有这位姑娘一人来此,如果——”
“是她。”
南竹大步上前,稍一犹豫后握住了秋来的肩膀,将她背起。
少年窘迫地搓了搓手,犹豫再三后,他道:“王,王妃。我,有,有一事相求。我,我一日只吃一顿饭,什么苦活都能干。我,我不要工钱,只,只想......”
南竹托了托秋来,柔亮的发贴着她的脖子滑下。她回望着少年亮晶晶的双眸,道:“你叫什么名字?”
“弃冬!”少年迅速回答,“我,我母亲是在冬日将我丢弃的,所以叫弃冬。”
看着少年怯懦的模样,南竹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被收留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一副胆怯?
只要能活着,只要不再流浪,什么事都能做,什么都能忍。
南竹将心绪藏起,先一步迈入了黑暗。她稳稳背着秋来,声音在空荡的暗室中回荡:“随我回府吧,我会想办法说服王爷的。”
“多,多谢王妃!”
*
云子晋将人带回府时,天已不似出门时那般晴朗。他自后门入,绕过来往的仆从,将李道长关在了自己那间阴森森的房中。
他将人丢在地上,在椅上优雅置坐。屋内昏暗,他便索性阖上双眼,宛如一座被精雕玉琢过的瓷像。
“哎呦,嘶,嘶——”
“抱歉,道长。方才我心情有些激动,不免手下失了轻重。道长请坐吧,至少在夫人回来之前,你还能好好坐着。”
李道长扶腰爬起,一瘸一拐的走向房间另一边的椅子。
云子晋抽出折扇,细细抚摸着每处扇骨。他侧耳听着李道长的抽气声,在声音稍缓后道:“腰既不疼了,道长便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王,王爷请说。”
“你可知道京中那位可通灵驱邪,卜卦算命的莫老在哪吗?”
“哦,他,他离开京城了。大概......大概走了小半年了。”
果真如此。
云子晋缓缓睁眼,冷漠的视线落定在李道长身上:“那道长可知莫老去了何处?”
李道长被这眼神盯得背后一寒,连忙摇头:“我,小的不知,王爷。莫老那般大人物,岂是我这等小喽啰能见到的?”
暗含悲伤的双眸垂下,冰凉的手指将折扇缓缓合起。云子晋隐隐用着力,似是要将折扇捏碎。
若寻不到莫老,他又如何知确定今的夫人究竟是哪一魄呢?
两个魂魄,却只有一个能存留于此。若是另一魄再度将他的夫人挤走,他又该怎么办呢?
“王妃?”
“啊!天啊,王妃?你这是......啊,秋来!?”
“她的房间在哪,速请大夫来。”
她回来了。
云子晋虚虚挂起的笑透出几分真心,平稳跳动的心像是被羽毛拨动似的,突就有些痒。他走到窗边,偷偷抬起一条缝,瞧见了风尘仆仆的南竹——以及一不知名的少年。
他的心顿时一沉。
“王,王爷!请,请放我离开把!王妃若是见到我,她定会杀了我的!”
“若杀了你能叫夫人高兴,你也算是死得其所。”
李道长求救的表情一点点扭曲,变得惊恐无比:“王爷?您不是信神佛的吗,您,您怎能任王妃杀生呢?您,您——”
“道长许是误会了,我一向不信神佛。”云子晋打断李道长,稍稍弯起眼,“道长当知道,城外乞人盘踞的破庙是因何而毁的。”
李道长吞了吞口水,不敢再看云子晋。他唇瓣不可置信的抖了抖,又道:“是......是我失礼了。”
城外的寺庙,凡是久居京城之人必定知晓是因何而毁。
七王爷为人稳重,待人和善,在百姓眼中,几乎算是完美的存在,从未有过任何过错。但在三年前,七王爷不知是为何人祈福。四处求神拜佛无果,最后去往城外的寺庙。他潜心祈祷,但不知为何,他却在叩拜了三天三夜的神佛后,忽一把火烧了寺庙。
一时间,众僧无处可归,变作乞丐,人人皆唾骂七王爷行事乖戾。但经查后,才知那庙中僧人净是骗子。香火钱也被悉数贪去,进了主持的囊袋。事情闹大后,皇帝下令庙中之人只得一辈子为乞。此事之后,百姓反夸赞起七王爷慧眼,行事果决。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而真相到底如何,大概只有云子晋自己知道。
云子晋捻了捻手指,无半分愧疚之意。他毁了这寺庙,只是单纯觉得,这庙不灵,不配存在。
“王妃,那这小孩是?”
“救秋来的恩人。”
“哦,哦,那奴婢先带他去厢房。”
“麻烦你了。”
云子晋有些失落。他像阴诡地狱中的恶鬼紧盯着少年,嫉妒、羡慕的情绪糅杂在一起,驱使他想要瞧的更仔细些。
可他越是瞧,就越是什么都瞧不见。越是瞧,便越想起曾经的自己,那股被压抑的愤怒、怨恨,似乎就要悉数爆发出来。
直到弃冬远去,南竹归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笑意才重回云子晋的脸上。
吱——呀——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带入的气流扬起云子晋的发。熟悉的竹香从身侧传来,紧接着,南竹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云子晋笑盈盈地望着南竹,道:“夫人回来了。”
南竹未曾理会云子晋,只是冷脸走上前,提起李道长:“好了,李道长,我们来谈谈吧?”
轰隆!
一道闪电在夜空炸开,映得院中惨白一片。雷声隆隆,震的人心颤抖不止。
京城,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