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兰台立即托着他的肩膀把他提起来,柔声道:“筑哥儿乖,再坚持一会,很快就练完了。”
她转头吩咐丫鬟:“再打一盆水来。”
筑哥儿哭得更厉害了,双脚像犁头一样刨着地面,企图挣脱聂兰台的手,好溜到地上去打滚。
“不练,我不练!”他闭着眼睛嚎啕大哭。
聂兰台柔声问他:“你为什么不练?”
筑哥儿顿足道:“为什么要练!爹爹从来不叫我练!爹爹总是叫我去玩!我要爹爹!”
说起爹爹,似乎触到了伤心事,他越发哭得响了,一迭声地大喊:“我要爹爹!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聂兰台搂着他的小胳膊,柔声道:“筑哥儿不是跟三姨说好了,要学武功吗?筑哥儿是男子汉,顶天立地,将来要保护娘亲和妹妹的!”
筑哥儿哭道:“我不想保护娘亲和妹妹了,不想练了!”
“筑哥儿别说气话呀,你不保护娘亲和妹妹,谁保护她们呀?” 聂兰台摸摸他的脑袋,柔声给他打气,“筑哥儿是世上最勇敢的男子汉呢!”
“我不想做男子汉了,呜呜,我想玩……”筑哥儿胡乱抹着眼睛,“我想玩,以前爹爹都是让我玩的……”
聂兰台柔声道:“可是如今跟以往不同了,你如今是小大人了,得做一些该做的事,不能再一味的玩。等你练完了,再去玩,好不好?乖啊,来,咱们继续练!”
筑哥儿见说来说去,总是要练,哭得连气也喘不上了。
蓝鹊心疼得什么似的,忍不住劝道:“夫人,要不今儿就练到这里吧?反正就是玩玩。筑哥儿才四岁半,还小着呢,大几岁再学也不迟。”
聂兰台道:“以后你们千万不许在他跟前说这些话。学武功不同别的,四岁就可以开始练了,若大几岁,身子骨都长成了,再练也练不出个名堂。”
蓝鹊道:“筑哥儿将来若不从军,便没练出个名堂,也不打紧啊。”
“很要紧!”聂兰台正色道,“我知道你心疼他,我何尝不心疼他?但越是心疼,越不能放任。我要筑哥儿学武功,并非为了让他以后做高手,而是为了磨炼他的心志。你看今儿才练多久,他就撒娇耍赖了?这种时候如果惯着他,他就会牢牢记住,凡事只要撒泼耍赖,就能解决。现在你念着他年纪小,凡事怜惜他,将来他长大了,谁怜惜他?遇了事,无人帮衬,他又只会撒泼耍赖,全无本事,那他要如何在世上立足啊?”
蓝鹊不做声了。
聂兰台拍拍筑哥儿,笑道:“好了,别哭了,再哭三姨就要打你的手了。来,咱们接着练。”
语声温柔而坚定,让人无从拒绝。萧淳誉暗暗纳罕,他倒不知,她还有如此温柔耐心的时候,还能说出那么有理的话。
筑哥儿也知道躲不掉了,抽噎道:“那,我练完了,三姨要带我去荷池钓鱼。”
“当然!”聂兰台笑道,“等钓了大鱼上来,三姨给你和筝姐儿做鱼汤。”
筑哥儿哭哭啼啼地捡起铜盆,又开始扎马步。
萧淳誉大步走过去,在筑哥儿面前蹲下来,笑道:“三姨父陪你练,好不好?”
丫鬟们慌忙向他行礼,萧淳誉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又说了一遍:“三姨父陪你练,好不好?”
筑哥儿不认识他,有些惊慌地去看聂兰台。
聂兰台拉了筝姐儿过来,道:“这位是世子,你们快向世子行礼。”
萧淳誉不满道:“什么世子?难道我不是他们三姨父?”
聂兰台垂眸道:“世子是大忙人,这里不敢劳烦您。”
“今日不忙,”萧淳誉哼道,“今日专门带孩子。”
聂兰台道:“不敢劳烦世子……”
“你真是奇怪啊,”萧淳誉斜眼睨她,“孩子不应该夫妻俩一起带吗?虽说不是咱们生的,但眼下养在侯府,我不也得出一份力?”
聂兰台迎着他的眸子,重复了一句他的话:“世子觉得,夫妻俩应该共同带孩子吗?”
“废话!”萧淳誉道,“一起生的,不就得一起带?”
心头泛起暖流,鼻子却隐隐发酸,聂兰台突然想为长姐痛哭一场。
她还记得,长姐生辰那天,因为筑哥儿摔伤了,张觅是如何怒斥她枉为人母的。
他自己在跟女人鬼混,妻子在处理他那堆妾室的破事,忙得心力交瘁,到头来却还被他指着鼻子骂:“你忙你就可以对孩子疏于照看了?照顾好孩子是你的责任,你还找借口了!”
“你是孩子的娘,你必须护孩子周全,连这也做不到,真是枉为人母!”
简直不知道张觅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她的姐姐美丽聪慧贤惠,却被张觅这个混蛋百般糟践,末了,张觅无事一般,没多久就又张罗着娶妻,她的姐姐却只能捂着一颗破碎的心远走他乡,独自疗伤。
她问过长姐未来有何打算,长姐笑着说:“以后只想好生抚养孩子,不想再成亲。遍地都是张觅、李觅、王觅,便有好的,也不想嫁,懒得去打交道,一个人多好呢。”
二姐和老四都羡慕长姐潇洒,但聂兰台知道,长姐的潇洒后面,是深深的绝望。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孩子失去父亲,除非有这个父亲比没有还不如。
“你怎么了?”萧淳誉见她眼眶微红,诧道,“又生气了?”
“没有。”聂兰台浅浅一笑,轻声道,“谢谢你。”
萧淳誉不知她为何感谢自己,只觉得她身上那层冰突然融去,这般毫无戒备的模样,他还有点不适应。
不过,心里很欢喜就是了。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蓝色荷包,笑道:“这个,给你。”
聂兰台接过来,见荷包里装着一根雪白的牙齿,比她的中指还长了两寸,足有拇指那么粗,一头圆润如珠,一头尖细如针,光滑晶透,莹莹生辉。
“这是牙齿么?”她奇道,“什么兽物的牙?”
萧淳誉得意道:“禘獍!”
聂兰台摇摇头表示听不懂,萧淳誉道:“很凶残的猛兽,据说刚生下来就会吃掉它的母兽。辛州那边的人说这种禘獍威力无穷,万兽震恐,所以拿它的牙齿和骨头来辟邪。”
“你打死了这样一只凶兽,再取了它的牙?”聂兰台震惊地看着他。
“我哪有那么厉害,”萧淳誉笑道,“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有次追击西戎军追到了深山里,在山腰上看见了这么一只禘獍,已经死了,估计是冻死的。我想着你好像没个辟邪的东西,就拔了它的牙。”
那时就想着送给她做辟邪之物吗?
聂兰台心里一动。
她把荷包收进怀里,嫣然笑道:“谢谢你。”
萧淳誉的目光随她的动作落在她的胸口,那里峰峦起伏,必定风光旖旎……他喉头不觉滑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