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好。”何蕙丹款款行了一个礼,“我是蕙丹,给表嫂请安。”
她言行举止温顺乖巧,满脸笑容可亲,比之姜府的其他女眷大不相同。
“表妹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以礼相待,聂兰台自然以礼相还。
何蕙丹道:“我听说表嫂来了,想来找表嫂说说话,表嫂可别嫌我烦。”
聂兰台客气道:“哪能呢,表妹来跟我说说话正好,我这米也拣得快些。”
何蕙丹瞄了一眼装五色米的筐子,柔声道:“表嫂辛苦了,既然表嫂不嫌弃,我就陪表嫂坐一坐。文桃,去把我那幅绣了一半的绣品拿过来,我一边绣一边陪表嫂说话。”
文桃取了绣品来,何蕙丹就叫她退下,竟是一个伺候的人也不留身边,就自个儿陪聂兰台坐着。
聂兰台往她手里的绣品瞄了一眼,绣的是一件小小的外衣,显然是给刚出生的孩子穿的,那花样绣工皆十分精美。
她真心赞道:“表妹好手艺。”
何蕙丹腼腆一笑:“左右无事,给庆表姐肚子里的孩子做几件小衣裳,也算是报答一二她日常待我的好。”
说了一会话,何蕙丹去给聂兰台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活做得很娴熟,显然是做惯了的。
聂兰台道:“怎敢劳烦表妹给我倒茶,这些活让丫头们做就行了。”
何蕙丹柔声道:“我做也是一样,丫头们成天伺候主子,夜里也不得安生,能让她们松快一刻是一刻。”
聂兰台道:“表妹这般体恤下人,实在是叫人佩服。”
何蕙丹闻言,唇角露出一抹略带涩意的微笑。
“表嫂有所不知,我自小没了爹娘,是外祖母一手抚养长大,虽说外祖母待我亲,可我毕竟不姓姜,这一应丫鬟仆从都是姜家的,我若是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当做姜家的嫡姑娘,任意使唤下人,那才是闹笑话呢。”
聂兰台听她这话大有诉苦之意,不禁有点诧异,这襄阳侯府一屋子的女眷都对她冷眼相待,想不到这姓何的表妹倒自来熟,一见面就诉起了自己的苦。
不过聂兰台不习惯跟别人交浅言深,前世的遭遇让她吃足了苦头,也长够了记性,因此并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只是挂着礼貌的微笑温言道:“表妹为人谦和纯善,着实叫人心疼。”
何蕙丹似是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垂眸道:“时间可过得真快,一转眼我都在姜家待了二十年了,也是,表哥都已经娶了表嫂了。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表哥下塘摸鱼、上树掏鸟窝种种淘气顽皮的事呢,竟好像昨天一样。”
聂兰台道:“我记得世子好像是在辛州长大的吧,表妹一向在京中,你们如何能在一起淘气呢?”
何蕙丹笑道:“表嫂有所不知,我十岁那年,姨母把我接到辛州,我在那里呆过一年呢,那一年我可过得真快活!”
她似是忆起了美好的往事,脸上洋溢出明艳的笑容,不由自主打开了话匣子。
“我记得有一次,我看上了一只遍身淡绿色的蝴蝶,表哥去帮我捉,追了很远也没捉到,后来还不小心摔下了高坡,摔得浑身是伤。他怕回去挨打,就谎称和小伙伴们打架打的,被姨母识破,狠狠打了一顿呢。”
聂兰台配合地掩口一笑:“没想到世子小时候这么顽皮。”
何蕙丹笑道:“还不止如此。有一次我很想去看下边镇上的庙会,但那时两国边境冲突不断,家里是不许去看的,表哥就偷偷带我去了,结果我被西戎人掳去,表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救回来,自己可伤得不轻。这次呀,他又谎称自己跟小伙伴打架打的,把我姨父姨母都气笑了,又是一顿好打!”
她拿帕子掩着嘴,边说边笑,聂兰台也跟着笑:“我这夫君也真是傻,撒谎都不知换个说法。”
她是听出来了,这何蕙丹既不是好心来陪她说话的,也不是来赞扬萧淳誉为人如何热心仗义的,而是来告诉她,萧淳誉待她这个表妹是多么热情多么上心的。
说白了就是来膈应她的。
何蕙丹笑得身子都歪了:“可不是,我那傻表哥自小就是如此,连慌都不会撒。”
聂兰台笑道:“听表妹这样说起来,夫君他每次和你在一块玩,都会受伤挨打,你们果然都是淘气的。”
她特地把“受伤”“挨打”几个字咬得很重。
一抹阴翳从何蕙丹眼里忽闪而逝,但她脸上仍然溢满笑容,好像什么旁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单纯怀念从前淘气而快乐的时光。
又坐了会儿,何蕙丹说自己院子里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告辞了。
蓝鹊和翠鸟这才围上来帮着聂兰台挑拣米粒。
翠鸟瞅瞅屋里,确保除了她们主仆三个再无旁人,这才低声道:“姑娘,表小姐那些话好像别有用心,您可得提防她,别被她表面上的和气温柔给骗了。”
连向来不喜嚼舌根的蓝鹊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悄声道:“她在炫耀跟咱们姑爷以前多好呢,姑爷都成亲了,她唠叨这些有什么意思!”
聂兰台道:“快打住,嘴长在别人身上,她爱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让她说去,横竖与我不相干。”
她在脑海里搜了一下何蕙丹的事,对于她今日这番言行也心存狐疑。
何蕙丹自小父母双亡,一直寄养在外祖母膝下。
她及笄那年是定过亲的,定的是寿春伯的嫡次子,原本好像要在第二年成亲,但成亲前两个月传出了未婚夫偷养外室的事,姜家便替她把婚事退了。
也不知道为何,这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何蕙丹还没许人家。
难道是她自己不愿意?还是她心里还惦记着萧淳誉?
从她今日言行来看,后一种可能性很大,但为何她要拖这么多年呢?
萧淳誉名声那么差,无人敢嫁,若是何蕙丹想嫁他,应该不是难事,毕竟她的名声比赵月曋好多了,又有姜老太太乐见其成。
若她只是单纯讨厌自己,那么像姜老太太等人一般,直接给冷脸就行了,为何要装出笑脸相迎,却在男女情事上暗戳戳地给她添堵呢?
虽然聂兰台没被堵到,但若换成别人来做萧淳誉的妻子,就不一定了。
想了一遍不得其解,聂兰台便不再去想,她对萧淳誉都没啥深究的兴趣,对他的表妹就更没有兴趣了。
不知过了多久,主仆三人拣米拣得眼都花了,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依然没有人来招呼她们。
翠鸟忍不住嘀咕道:“不会不给咱吃晚饭吧?快到时辰了呢。”
聂兰台道:“一顿不吃也饿不着,回去再吃也是一样,急什么呢。”反正对着姜家这群人,她也没什么胃口吃饭。
刚说着话,一道苍老严厉的声音猛然从门口传来:“聂氏!你刚才到底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