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佩糊里糊涂又被元白按着躺下,她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她病得重反应慢,醒了这阵功夫,后知后觉发现……天花板好像不是天花板。
房间也不是房间。
她是睡在一个宽敞的石窟内,而她身下这方石台则是处于最中央,这里没有灯,只沿着石窟边缘设有几座石柱,里头烧着幽蓝的火光,分明此地无风,火光却在不住摇曳,偶尔溅出的几滴火花,如同是伸展开的蝶翼,转瞬便燃烧殆尽。
而在离石台更远的地方,似乎有一尊罩幕布的巨大雕像,孟思佩还想再仔细看一眼,又莫名觉得哪怕只是隔着幕布,那雕像的真容也不是她能知晓的。
“佩佩,你还病着呢,来,睡之前,再喝点水……乖孩子,佩佩总是这么听话……”
孟思佩就着元白的手,怏怏喝着水,不时还会停下小猫似的咳嗽,元白也不催她,无比耐心地扶着她的后颈以免她被呛到,但在孟思佩问他这是什么水,为什么会腥成这样,元白又笑了。
戏谑地,怜悯地,高深莫测地,笑了。
“傻佩佩,这当然不是水,是妈妈请人想方设法给你熬的药啊。”
“是药吗……”
“是啊,不然,佩佩希望是什么?”
孟思佩答不上,喝了这药非但不止渴,她越发口干舌燥,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她眼珠缠绕着根根血丝,目及之处也跟着泛起血色,其中元白尤甚,元白的嘴唇看起来红透了。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又不敢宣之于口,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那块布下面盖着什么?”
“嗯?啊,你说那个雕像。”
元白也侧过头去瞧了眼,他面上蓦然柔和了几分,眼角也不自觉弯下,他低声说道:“那是妈妈的救世主,是万千世界唯一的主宰,是全能——全知全能的神。”
“世上真的有神吗?”
“有,神就在你我身边,永远倾听着你我的心声。”
孟思佩顿了顿,元白也随即停住话头,他正要端起空碗走掉,孟思佩却在他身后轻轻地问道:“那是神……要杀了我吗?”
元白回头,孟思佩孤零零躺在石台,那尊雕像的建造可谓不计工本,罩在顶端的幕布几近触顶,这一眼望去孟思佩便似躺在雕像足边,说不出的渺小与脆弱。
“我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神这样讨厌?”
她瞠大双眼,神情紧绷得扭曲,泪水仍是不间断地淌。
孟思佩忽高声道:“神凭什么能这样对我?凭什么我生来就是累赘,生来就要连累最爱我的人,凭什么?凭什么!”
她确实被教得好,这些振聋发聩的话语,倒不像是五六岁的小女孩能说出口的了。
元白也沉默了几秒,方淡然道:“你想错了,神从不苛责万物,你所以为的诅咒,其实是你生来就得到的祝福。”
“祝福?是在说我这样没日没夜生病吗?还是每天都会发生的意外,都会遭遇的危险——”
“那是你没弄明白祝福的本质。”
“……什么意思?”
面对无辜无知的羔羊,再心狠手辣的刽子手,也会在落下屠刀前,生出一丝无限类似于怜悯的情绪。
元白:“祝福的本质,是牺牲,佩佩,我很羡慕你,你生来就拥有为他人牺牲的权力,神祝福你,你也会祝福其他人。”
是这样吗?
她活过的短暂一生,经历的这所有不公,都是源于神的祝福吗?神赐福于她,而她的使命就是将这份祝福再分享出去,这样便皆大欢喜了。
可如果说不幸,危险,病痛,这些可怕的字眼都能被称为祝福,那爸爸对她的爱又算什么呢?
爸爸……
如果爸爸能在这里就好了。再度在高热中昏睡过去前,孟思佩心想,快点来接她吧,爸爸。
她好害怕。
·
元白走出石窟,立刻有长袍覆面的佝偻男人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空碗,又取出一方干净手帕殷勤递过去,元白随意擦了擦便扔到地上,说道:“外面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请您放心。”长袍人道,“仪式举行的前夕,外面连一只蚂蚁都不会放进来的,一切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元白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