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走下去谁也受不了。”费伦茨神父一说话,牙齿就打颤,但口音依旧优雅。“前面就是特兰西瓦尼亚的女大公、诺克特尼亚斯夫人的城堡了。她是我的旧友,让我们今晚去那过夜吧,大人。”
大人?如此奉承的称呼,一声声叫得亚科夫心花怒放又警惕异常。对这提议他没什么理由可拒绝的。这狡猾的老神父,难道要他拒绝,然后斥责他要将一队人都冻死不成?亚科夫透过头盔的目孔看,一听这话,队里的人全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想在火塘边取暖的希望。
亚科夫只点点头,然后回到队伍后面去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妙。这是个什么样子的城堡?里面有多少人?到时他还能否偷了这匹马走呢?他的身份会暴露吗?不过亚科夫也冷得难以忍受了,他也想烤火,想吃热乎食物,想在个有房顶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两种想法在他脑海里打架。他一边想,队伍一边在大雪里不停地前进。逐渐的,面前的小路越来越窄,队伍被拉得很长,每个人跟在每个人后头。周围的景色很快从草地变成了森林。那些笔直的树干被白色雪地衬成一种诡异的灰黑色,排列深不见底,树冠遮天蔽日。亚科夫想起吟游诗人的故事来:“幽暗阴森的山中森林,正是吸血怪物的巢穴所在。”不过他连教士的布道也不信,自然不会被这等胡话吓着。亚科夫想,这种地方一怕有强盗埋伏——身为强盗他最清楚这个——不过这么冷的天,就算是饿疯了的穷凶极恶之人也不愿蹲在雪地里整天守路;而第二可怕的,便是迷路。
他们在树林里穿行,虽然风雪被拦住了不少,但地上还是积起雪层来,叫人拔出脚都费劲。亚科夫累了。他身上的甲很重,每走一步都多费体力。他后悔起没在上山前找个机会逃跑,他不该贪心要那匹马的。但现在已经没了回头路。风越来越大,队伍头顶的树枝被吹得倾斜,呜呜地响。在天空的角落里,银灰色的云层堆得越来越厚。
亚科夫知道,等到晚上,这场雪就会变成暴风雪。要是他们天黑前还找不到那城堡,所有人都要葬送在这。
大家都知道这点。队伍的神经紧绷起来。云层袭来,天色早早开始昏暗。每个人都埋着头赶路,一句话也不说。
没过一会,亚科夫看到队伍前面好像出了事情。人们停下了,一股脑地围到骑着马的神父那去。亚科夫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的嗓音和斯拉夫口音暴露身份。但他还是快步走去。寒风嗡嗡地吹他的头盔,从缝隙灌进去,叫他直耳鸣。
他挤开人群,看到那神父从马上摔下来,冻僵了,四肢都没法动。侍童吓得攥住他支棱着的、冰凉干瘦的手。“他死了吗?”这年轻人无助地跪倒在雪地上,什么都不会做了。“我不认识路,我们都要死在这了!”
亚科夫的心里猛地一沉。“把他的衣服脱了!”他大喊道,顾不得会不会被认出来。
侍童听了他的话,手忙脚乱地解神父身上繁琐的衣服,将老人松弛又充满褶皱的胸口肚皮都袒露出来。亚科夫摘了那双金属手套,跪到地上,赤裸的双手抓进雪里,将雪夹在手心,放在费伦茨神父还有点余温的皮肤上快速地上下揉搓。忙了半天,他感觉手底下的躯体终于呼出热乎的气。亚科夫缓了口气。
他这才注意到,在费伦茨神父的左边胸口上,有个红肿的伤口,像是被烙铁烫了的陈年旧疤,让人想起野蛮时代的奴隶印记。那疤痕组成一个奇特的图案,像一只微笑的、邪恶的嘴,唇下露出两颗尖牙,尖牙下滴着鲜血。
费伦茨神父哆嗦着嘴唇喷出白气。亚科夫将头凑到他嘴边去听。
“跟着…蝙蝠。”费伦茨神父说。
亚科夫想,这老头子在说什么呢?他不是信徒,但也知道蝙蝠向来在教会那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抬起头,惊愕地发现面对着他们的一颗黑漆漆的树上,倒挂着一只巨大的白色蝙蝠。蝙蝠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它的白色皮毛隐进白色的风雪中,那双红眼睛在阴影中闪着光,像两盏邪恶的明灯,让亚科夫无法移开视线。白色蝙蝠猛地展开它的翅膀,那薄薄的膜翼却像遮天蔽日似的挡住了一切光线。
它沿着道路飞走了。亚科夫这才意识到,天完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