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徽喉咙里像是堵了一根火星子,咽下去自己受苦,吐出来无人在意,他磨着牙忍了许久,泄气道:“算了,跟你说话,就像跟死人说话一样,没劲。”
秦少淮不在意他说什么,伸出手:“飞盘给我。”
邵徽把两串飞盘扔在地上,转身倚去树干上抽烟。
秦少淮把飞盘从地上捡起来,转身往白光处走。
田无酒看了邵徽一眼,走前两步把秦少淮拦下来,搂着他走到角落里,低声说:“你听我说,我相信你的理论,但是凡事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遇事求生不求死,明白吗?”
“我给自己留过后路了,荟荟和钟擎,至少他们安全。”秦少淮低头解飞盘上的绳索,“既定的结局不会温和地展开,如果不全力以赴,就走不到第一段历史的尽头。”
他的指尖在哆嗦,痛到麻木的手指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绳结。
田无酒帮他把绳子解开,提着绳索的两端,准备转身时,秦少淮突然紧攥住了他的胳膊。
田无酒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在这片山脉里,所有的收获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为了师兄,值得吗?”秦少淮声音沙哑。
“不值得。”田无酒苦笑,“可人与异族不同,有的时候并不那么计较得失,或许有一天我会后悔,但绝对不是今天。”他弯下腰拉开背包,从里面翻出水壶和压缩饼干,“先吃点东西。”
秦少淮从他手里接过饼干袋子,撕拉开后机械地将饼干往嘴里送。
田无酒问:“这飞盘怎么用?”
“往前扔。”
白光处的云雾逐渐消散,往下看是黑黝黝的一片,像巨兽张开獠牙,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秦少淮勉强吃了几口垫垫肚子,然后走去田无酒身旁,从地上捡起一个飞盘,摆出投球的姿势,用力将飞盘向前一扔。
荧光飞盘在空中飞转,划出回旋的弧度,在空中转了一圈,回转时砸到悬崖侧壁上,弹了几下滚落了崖底。
秦少淮抿着唇静默不语。
“再来一次。”田无酒抛出另一个飞盘,飞盘在空中转了几圈,弹飞回了森林里。
秦少淮扭头看向森林深处,“我去捡。”
田无酒点点头,往另一个方向,又再抛出一个飞盘,那只飞盘在虚空中转了半圈,回旋时突然像是卡住一样,定在虚空,小幅度的上下晃动,然后吧嗒一声往下掉了几厘米,像是摔倒了地上,稳稳地再也不动,但实际它仍然漂浮在空气里。
田无酒喊住往森林离去的秦少淮,“少淮!你来看!”
秦少淮折返而来,颔首道:“这道悬崖上有一条虚无的路,是失重磁和地心引力达到平衡的点,前世慕容长天利用削薄了的木片找到了这条路,围绕这个点你继续扔,我去把飞盘找回来。”
秦少淮一离开,邵徽就走了上来,睨着秦少淮的背影,小声说:“田无酒,你跟我撂一句实话,无名氏的血是不是真能治百病?”
田无酒轻轻叹了一声,扔下手里的飞盘,将掌心的纱布绕开,前日被烫伤的手心已经恢复如初,结痂掉了大半,粉色的新肉长了出来。
邵徽暗暗心惊,“可当日,宋南天脚瘸了才换来身体痊愈。”
田无酒心脏绞疼:“我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不再说什么,继续往前方抛飞盘。
邵徽面色深沉,不再多问,他捡起地上的飞盘,帮忙一起寻找那条虚空中的路。
三人抛抛捡捡,花了一个多小时,在数百米宽的悬崖上找到了三十个着力点,就像小溪泉上突出的石头,虽然蜿蜒成行,却十分不规则,有的间隔半米远,有的相隔三四米,而最远那一个离对岸还有几十米的距离。
秦少淮把动力绳固定在崖边的巨树上,穿好安全带后,他又拿了一捆动力绳挂在肩头,转身就往悬崖边走。
“我走最前面,邵徽第二,田哥你断后,负责回收飞盘。”
邵徽一把拦住了他,拧着眉道:“等等,要是走了一半,找不着前面的路,你打算怎么办?还有那只怪鸟,如果再回来,又怎么办?”
秦少淮终于有了一丝不耐烦,“那你说怎么办?”
邵徽深吸了一口,蹲在地上掏出了一把铜钱,不多时,就见他捂着脑袋,自言自语地说:“死路,都是死路,还是死路......”
秦少淮转头望着悬崖对岸,那里是一片陡峭耸天的悬崖峭壁,只要到达那里,再往上爬,就可以去往终点。
他仅存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秦少淮戴了一副新的手套,攥紧绳索攀岩向下,田无酒嘱咐道:“小心!”
“攀岩要专心。”秦少淮鼻头发酸,“我记得。”
最近处的飞盘距离侧壁半米远,他下到飞盘附近,先是跨出一只脚,尝试着踩了踩飞盘,中间踩下去触感像是踩在平地上,但边缘会晃动,他推断着力点应该只有飞盘中间那一块。
他一只脚踩在崖壁上,另一只脚踩在飞盘上,往下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绿色天空,他的身体在发抖,手心出了潮汗,心跳加速之后,连深呼吸都变得困难,不知在原地停留了多久,身体重心才慢慢转移到飞盘上,并松开了踩着崖壁的那只脚。
他凭借一只飞盘,彻底地站在了虚空之中。
每一步都不能走错,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
可他越是谨慎,就越是害怕,双脚发虚,头晕目眩,每往前走一步都是末路。
在秦少淮走出十余步后,邵徽骂骂咧咧下了崖,一脚踩住飞盘,嘴就哑巴了,哆哆嗦嗦半天没动,前面秦少淮已经走出去一二十米,没路的时候,他就从束口袋里掏出一把树叶,往前方空气中撒,树叶落地静止的地方也是路,但树叶和飞盘不同,树叶太轻了,飞一吹,离开静止点,瞬间就打着飘儿落了崖。
而踩在树叶上的秦少淮,真就像浮在了空气中,长了翅膀,能飞,却飞不出脚下三寸地。
邵徽往前走出几步后,田无酒也跟了下来,飞盘边缘有孔,他走过一步,绿藤回首勾起身后的路,将飞盘纳入怀中。
秦少淮四肢潮热,沉浸在半清醒半恍惚的状态里,麻木地往前走,走过这段路,到了没路的地方,田无酒会把飞盘传给他,他们靠飞盘靠树叶,还能再往前一段。
快要走到路尽头的时候,他转头想问田无酒要飞盘,哪知一回头,就见漆黑的森林深处亮起一道刺眼的光,随即射出一枚利箭,径直朝着他的脸飞来。
利箭擦过他的脸颊,破开了他的肩膀,他心头发颤,脚步一滑,脱离了飞盘,身体从虚空栽倒落地。
邵徽发出了尖叫声:“——秦少淮!”
秦少淮的视线里天旋地转,手脚胡乱地攀扯着虚空,突然间,肩膀像是空气撞了一下,脚尖踩到了什么东西,像是本能反应,身体晃了几下后,结实地踩住了那件东西,最终稳稳站住。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他满头大汗,呼吸断断续续,他看见自己的脚下是一片浓郁的绿色,而天空是漆黑的悬崖。
他低头看向侧后方,先是看见了邵徽的鞋面,再往下看,是他的脸。
秦少淮如同一只蝙蝠,正倒挂在飞盘之下。
世界逆转,飞盘上下皆是路。
秦少淮心有余悸喘了几口气,想往悬崖边看的时候,才发现视线被挡住。
耳边传来一串马蹄声,田无酒和邵徽转头看去,海琅带着一批人马追到了悬崖边,身旁还有一个正在哭爹喊娘的潘耀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