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唤作“小哑巴”的季宁,他的身世是易国昌后来告诉谷佳慧,谷佳慧再转述给易伍的。
季宁刚出生不久就被人丢在了寺庙门口的台阶上,包被里只写了出生时间和姓名,别的什么信息也没留下。
男孩生得眉清目秀,可左脸上的太田痣胎记几乎将脸盖住四分之一。起初寺庙的人以为这就是他被丢弃的原因,但他们很快便发现,季宁的听力也不太好。
并不是完全听不见,而是需要很大音量才能听见。幼儿早期的语言能力与听力息息相关,季宁的语言发展因此变得极为迟缓。因为听不清,他的发音也很奇怪,只要张嘴说话,就会引来其他师兄弟的哄笑。
久而久之,他性格越来越孤僻,不再开口讲话,总独自站在一旁,也不和其他小朋友玩耍。
好在寺庙的一位师父教会了他手语,还教会了他读书识字。他开始在师父的照拂下生活,也越来越依赖于用手进行表达。
季宁常常想,因为有这间寺庙和师父的存在,像他这样被世人抛弃的残次品才得以被捡起,有家可依,有处可去。
他喜欢寺庙周遭静谧的一切。因为地处偏僻山区,香客很少,这里不会有人声鼎沸的喧嚣。只有安静,他所熟悉并喜爱的安静。
习惯了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他人厌倦的循规蹈矩却被他奉为至宝。晨钟暮鼓,早睡早起学习佛经,修习禅定,休息时帮忙洒扫清洁。
师父是位奇人,之前在少林呆过,闲时还教会了他一些拳脚功夫。晨跑、拉筋、站桩,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寺庙里有一片自己的菜园,他会去除草施肥,还曾悄悄种下一粒属于自己的种子。
季宁不是依靠耳朵去感知世界的——他的心如同一片广袤的大海。空气里的檀香,黑暗中的萤火,庄严矗立的佛像......还有庭院里的银杏,在秋天落满一地的金黄。他小心拾起爱心形的叶子,悄悄夹进书里。
就像师父所说,人生的每时每刻都是修行。
所以,当易国昌以禅修为由来寺庙小住,并提出要把包括季宁在内的几个适龄男孩一并带去燕城时,他的内心是抗拒的。
他拼命向师父打手语,说自己不要去什么燕城,他只想待在这里,留在师父身边,一直学佛。
师父只是慈爱地摇了摇头:“你还没看过外面的世界,只困在这一方天地,说一辈子学佛,太早了。如果尘世走了一圈,再决定回来,那时,我自然会去门口接你。”
季宁第一次走出寺庙,坐上了长途火车。对其他师兄弟而言,一切都新鲜有趣,他们在车窗旁好奇地四处张望,嬉戏打闹。只有季宁默默坐在一边。
离开了寺庙和师父,他的残缺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刺眼的残次品又一次降临人间。
火车鸣笛靠站,他们一行人来到了繁华的大都市燕城,继而转豪华小车,一番长途跋涉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他迈入了宫殿一样富丽堂皇的房子。
这房子里还住着一位仙女。
易伍款款下楼,和仙女临凡一样夺目耀眼。她托着裙摆翩然而至,竟然笔直走到了他的面前!仙女朝他伸出了手,她的小手又暖又热,握在他的掌心,和揣着小暖炉一样,熨帖的温度蹭地窜了上来。
可当时的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立即甩开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不知从何而起。
女孩声音洪亮,吐字清晰,难得她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竟然开口维护了他,板着脸教训了那些取笑他的师兄弟,然后转身温和地问他的名字。
“我叫易佑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可季宁并没有回答,而是立马垂下了头,害怕自己古怪的发音和脸上难看的胎记会吓到她。毕竟......她看上去那么皎洁、那么高贵,那么......遥不可及,炳如日星。
心里仿佛有一万只兔子在四处乱跳。
易佑弟。他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三个字。这是个神奇的时刻,一切都是后知后觉的,回溯时总会丢失很多细节。比如,易伍看向他时,眼里复杂的颜色,以及......她笑容下面隐藏着的丝丝凉意。
“季宁。” 在旁边的人告知名字后,易伍喃喃自语,“好安静的名字。”
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在易伍家三米挑高的客厅巨型椭圆桌前吃午饭。
午饭是素斋。特地请过来的大厨手艺很好,菜品丰富。各种豆制品被模拟出了比肉更高级的鲜美味道。孩子们狼吞虎咽,平常寺里粗茶淡饭习惯了,突然吃到美味佳肴,一个个腮帮子高高鼓起。
可只有季宁,在一旁低着头不动筷子。
易伍从头到尾自己没怎么吃,反倒是一直给季宁夹菜。他面前碗里的菜快堆成了小山包,尽管他胀红了脸,一直摆手示意自己不要了不要了。
“那我喂你?” 易伍笑着说完,下一秒真的把饭勺往他嘴边送,吓得他立马拿起勺子猛吃一口。
她好像特别喜欢和他亲近,选座位的时候就一直拉着他的衣袖,硬是让他坐在自己的左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