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千年老树打了个赌。他们把我从销骨针的囚笼中放出来,就为了赌我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那你?”
“如果想让自己活命,就无须来到这里见你一面了。”姜泠说得风轻云淡,似乎正在讨论的事情无关她的生死。
“姜泠,你…你不用被道德绑架,我从来也不认为多数人的性命就比一个人的性命重要。”知道了她的选择,凌岓反而觉得如鲠在喉,“你现在告诉我你想要弥补遗憾,那我一定会继续往前走,会努力把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抹除。”
“但那是出于你的真心,还是出于对朋友的哀求于心不忍?”姜泠的语气明明是温柔的,可在要做选择的人听来,却字字诛心,“你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支持你在二选一中做出的选择,所以我来了。”
“我没想过把你作为理由或者借口。”凌岓忙不迭解释道。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站在眼前的姑娘嫣然一笑,连带着阴沉沉的天气都瞬间变得可爱起来,“我是在支持你想做的决定,因为那也是我想做的决定。”
“可你会成为他们说的活死人,成为傀儡。”凌岓嗓子发干,无论如何也不想继续说下去。
“不会。”姜泠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如果骨医会让自己成为别人的傀儡,那也太窝囊了。在被彻底控制之前,我会有一万种办法毁灭神识。”
“但我不想。”该做选择的人深感无力,他现在反而想要坚定地继续前行。
“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姜泠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其实在去湔山之前,我已经帮人办过很多事了。我做的越多,我的能力就越强,玉玦修复的可能性也越大。但我反而觉得,无心之人未必就不如有心之人。”
“人人都是肉体凡胎,可有心的人会为了这具肉体凡胎付出无数代价。为钱为名最常见,另有所图的也不少。你说遗憾,遗憾说到底也不过是没有得到的东西。”
“走到最后,尘归尘土归土。所有得来的、失去的都会跟着变成过眼云烟,更何况遗憾呢?”
“人一生,不过是一场虚妄梦境而已。有的人做美梦,有的人做噩梦。而我这种无心之人的梦境没有好坏之分,那反倒不如成全你一个美梦。其实这样选,不仅是你,就连他们这些受苦之人的美梦,也能一并成全了。”
“你怎么知道你就不会做美梦?”偏偏到了这时候,凌岓身上的叛逆劲儿上来了。
“严格来说,不是不会做美梦,而是因为遇到了一些人,我被人为地给予了一场还算不错的梦境。”姜泠那双眼睛好像突然复明了一样,她看着他,告诉他:
“于我而言,骨医就是为成全他人而存在的。所以能成全你,成全这些人,就等同于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让一个没有梦境的人能为自己造一场美梦。”
拿着白梅枝的手轻轻垂下——凌岓知道,不管再怎么拖延也不可能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想办法拖时间,至少这样做能让他和眼前人多相处一段时间。
“别犹豫啦。”姜泠总能在该讲风情的时候不解风情,她走过去,握着他的手,把那根梅花枝举到两人中间,“来之前,我也和两位老树前辈打了个赌。即便你做了这个决定,回去以后也不会觉得痛苦。”
明明梅枝是由被考验者直接握着的,可就在姜泠握紧他手的瞬间,白梅枝突然颤动起来。无数道细细的白光随梅香一同从花中飞出,直到把不属于这里的两个人团团围住。
离开之前,凌岓亲眼见证了“久旱逢甘霖”的场面——被乌云压低的天空骤然劈过一道雷电,云层快速堆挤、涌动,紧接着就是豆大的雨点尽数倾落。
雨水从黄土地流进了干涸的河道,从以农为生的灾民一张张喜极而泣的脸上流进被太阳晒到干裂的沟壑之中。
一场大雨过后,原先大片枯萎伏倒的禾苗直起了腰;枯黄的庄稼返老还童一般回到了令人悦目的翠绿色,它们似乎获得了某种神力的眷顾。
作为奇迹的见证者,凌岓看得目瞪口呆。思绪回笼,他再转头时,方才握着他手的人已经悄然不见了。
乌云飞动,华光流转,周遭的一切归于寂静时,眼前只剩下两个还流连于棋盘之上对峙的老树精。
“姜泠呢?”回来的人明知故问,又或者说,他希望听到一个不那么糟糕的回答。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嘛。”老梅树不抬眼,继续研究棋局。
“一命换一命。”凌岓看了一眼棋盘,“用我的命换她的命,我还能帮你下赢这盘棋。”
“小娃娃,知不知道什么叫观棋不语?”不空笑呵呵地将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你莫着急,至少等我们这盘棋下完再说。”
不空在人世间多年,有两个最大的爱好:一是弹琴,二是下棋。这两样爱好听起来都高雅,可实际上他哪样都不精通。果不其然,不空劝凌岓的话刚说完没多久,老梅树就赢了。
“我不做中间商,没有一命抵一命的说法。”老白梅看起来心情不错,语气和面色都缓和了许多。
见年轻人神色异常,不空赶紧接了一句,“它好歹也是个活了千年的老东西,不至于坏成那样。何况这场赌局可是我赢了,老东西不会真的让那姑娘香消玉殒的。”
“这么说?”
“说什么说!”老梅树打断另外两位的谈话,将一颗流光溢彩的玻璃珠子用梅花瓣裹起来,交到凌岓手上,语气不耐道,“回去把这个让她吞下去!”
“这是…”
“是什么是!”
年轻人又被打断,再一看,白袍老人已然没了踪影,眼前只剩下一棵耸入云霄的上古梅树。
古树声音低沉着送客,“快走快走!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走吧。”不空拍了拍在地上昏睡着的卫斯诚,“该回去了。”
“怎么样?通过考验了吗?”卫斯诚揉着眼睛,完全没想起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通过了。”老银杏不空抢答。
“我就说嘛,二位都是道行颇深的老前辈了,肯定是刀子嘴豆腐心。”卫斯诚就像嘴里有一个抹了蜜的轱辘,随时随地可以转变态度说好话,“当然了,我凌哥更是功不可没!”
凌岓心里是高兴的,但疑问挥之不去,连带着高兴也减弱了几分。他看向不空,却见到对方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