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漉踮起脚尖跨出设厅,设厅西边落了座佥厅,东边是廊檐。
云漉扫视数圈,未发现有人,方才女子的声音消失了,云漉心想,许是自己几日进食不多,出现幻听了。
她抓紧食盒的手微微放松,忽又传来女子的声音,这次她听得分明,是从佥厅传出来的。
“霍大人,你不是想从我这里知道,郭梁藏起来的金财在哪?你不同我说话,我如何告知你呢?”
霍大人!
女子嘤嘤切切唤的霍大人变作利刃直插云漉的心。
云漉松开的手再次紧绷,兴许是别的大人,碰巧也姓霍呢。
云漉扯出一抹暗忧,小声念道:“霍擎北不在,还是不要打扰他人为好。”
可她的脚步却不听使唤,定在原地不动。
该走了,云漉。
走罢。
“霍,擎,北。是扶日起东南,擎天破西北之意么?好个雄心壮志的名字,霍大人,既这般豪情,何不留在并州,如你所愿呢?”
食盒坠地,瓷瓮先是撞上盒顶,随后在盒内四处滚动碰撞,云漉听见瓮盖撞开的声音。
汤药定是流出来了,那回去罢,霍擎北他,不用喝药了。还不走吗?非得亲眼见证了才够吗??
云漉的眼眸浸染神伤。
“云夫人。”湘戎大声喊道。
佥厅内冷峻神色的霍擎北手中笔一顿,握紧了,黑眸中似成冰裂状。
郭媛也听见了声音,心道:“云夫人?是霍大人的那位夫人么?”她朝霍擎北看去,小心端凝着他细微变化的神态。
‘啪嗒’
青墨玉笔被折断,郭媛的心肝儿颤了颤。
笔被他折断的那霎,她竟从他阴沉的脸上看出了隐忍和不舍,同醉欢阁那次的慌张不同。
来者果真是她夫人,郭媛心中凉凄凄。不过,霍擎北却不同上次的是,他未起身。
二人可出了嫌隙?郭媛压不住上扬的唇角。
湘戎瞧着摔地的食盒,愧道:“对不起,云夫人,是小的吓到您了。”
云漉眸中渗泪,她蹲下身子捡起食盒,心碎回道:“没有,是我没拿稳,不关你事。既打翻了,我便回了,不用说我来过。”
云漉言罢转身要走。
湘戎慌里慌张地立即挡在云漉身前,他心急地眺向佥厅,主君怎么还没出来啊?难道是没听见?
湘戎脱口大喊,“夫人,您真贴心啊!这带什么?”湘戎鼻孔扩了扩,“是汤药么?夫人!还是您挂念主君的身体啊!”
方才他去吩咐属下弄些可口菜食,主君这几日食不下咽,药也断了,面露恶寒,不知是不是嗜血症所致,他正心忧。
回头便瞧见个女子身影,看着像云夫人,脚步不由地加快了。
云夫人来了!主君的病症便好了!
云漉被湘戎的怪诞行径弄得一头雾水,她放下食盒,拉过湘戎的手,替他把脉。
“?”湘戎懵懂回视云漉,“夫人,我没病,是主君生病了。”
话音刚落,湘戎瞥见主君身长立足于佥门。
湘戎连霍擎北的表情都未曾瞅清,即刻甩开被云漉握住的手。
阿耶啊,吓坏他了,这只手差点保不住了!
云漉随湘戎的视线转身望向身后,纤瘦薄片的身子落入霍擎北眼里,小脸惨白,下颌瘦得尖细,衬得那双鹿眸可怜见儿的。
霍擎北抬步朝她走来,此时郭媛从佥厅内小跑出来,瘦骨细长的手拉住霍擎北的耀黑袂袖。
娇柔喊道:“霍大人,你去哪?你要离开妾身么?”
云漉原本惨白的脸“唰”地无一丝血气,她望向霍擎北的眼眸逐渐冰寒。
原来,霍擎北这几日一直有佳人相伴啊。
云漉的心疼得空了,仿若世间万物失了温度,忽而坠入冰河般冰凉,寒冷的河水从四方八方侵袭她,她没了知觉。
坠入无尽水底,被淹没,被吞噬。
湘戎十分惊诧,怎么这一会的功夫,主君身边多了个女子?那女子是....
遭了!
是郭媛!
他怎么把这祖宗忘了!
郭媛住进知府的第三日,她听到官差说,是霍大人亲口吩咐,唤大夫替她瞧伤,叫人好生伺候她。
心里在醉欢阁燃尽的希望隐隐约约有了复燃之迹。
说不定,说不定霍大人对她念念不忘呢。
郭媛着急忙慌地靸鞋下床,朝盆中水照去,唇角青紫,眼皮红肿,只得挤出一丝眼缝。
她被自己丑状惊得后退,扬手打翻水盆,铜盆落地,叮叮当当刺耳极了。
丫环们以为女子出了大事,丢下扇药炉的蒲扇,跑进屋内瞧。
水洒满地,铜盆翻倒,女子捂脸痛哭,“我的脸,我的脸...”
丫环闻言放下心,安慰道:“姑娘,你脸上是伤,大夫说了,若姑娘听他的,按时敷药、服药,不日便能痊愈。”
郭媛捂面的手蓦地狠狠抓住丫环的臂膀,几近崩溃喊道:“何时能痊愈!何时!”
丫环瞧她狰狞的面孔,手臂被她抓生疼,眉眼紧皱,微微挣扎道:“姑娘,不如等大夫来了,姑娘问大夫罢,奴也不知...”
郭媛怔怔放开她,目光呆滞,丫环连连后退,揉着掐疼的肉,盯着眼前人自言自语,“对,问大夫。你去催!今日让大夫早些来,就说我浑身喊疼,快死了!”
丫环站着没动,郭媛红肿的眼睛瞪向她,怒吼:“还不快去!”
“是,是是是...”丫环福身退下。
这日她缠着大夫许久,以死要挟大夫最快治好她的伤,尤其是脸上的伤肿。
大夫被她闹得没法,来得一日比一日早,用的药一日比一日多。
起初大夫担心不知如何向知府交代,每日渐增的药钱。但湘戎同他结账时只是关心伤病是否能愈,对药钱没有引起怀疑,大夫便放下心来。
郭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霍大人在知府藏女子之事很快便传开了,不过府吏们亲眼见过霍大人与他夫人的伉俪情深。就算是外室,何故养在知府,弄得众所皆知。
后来有人打听了女子的身份,风言风语瞬时消失。原来是郭梁的女儿,他们猜到霍大人是为郭梁深藏的钱财收留她的,忍着对她爹的仇恨,眼不见为净。
反倒是郭媛,不知自己身处危境,身子渐渐病愈,她贪恋着不用伺候客人的日子,好似回到了贵小姐那时。
虽比不上那段时日,只要她喊疼道苦的,便有奴仆上来伺候,端茶倒水。偶或还能发发小姐脾气,汤药烫了,指着丫环发泄发泄,好不快哉。
她不能,也绝不会放手这样的安稳日子。
对一直未露面的霍擎北日益添了许多幻念,幻念想多了,似是成真了。
她便是霍擎北养在知府的外室,外室如何,她早已不奢求夫人之位了,只要能逃离醉欢阁,外室她也做得!
她受够了肥肠脑满的男子在她身上蠕动了,不是受够,是厌恶!是痛恨,是一把火点燃醉欢阁的愤懑!
霍擎北那晚抱走他夫人,那般情深意切,看得人动容心悸。
她从前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女子。是爹爹出事后,她苦苦哀求弟弟带她走,不要将她卖道青楼,弟弟如何待她的?一脚踹开跪求他的姐姐。
她恨!她悲!她痛!
当郭媛从丫环口中套出了霍擎北在知府的方位后,支开她,偷溜进知府前堂,看到了令她朝思暮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