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陛下说,敬之诬陷朝廷重臣?可对我,却只字不提怀疑的是何人?”
陆旻的声音不大,但底色却有些冷。
他看着躺在榻上的人,见他半天不回话,陷入了沉思。
平南一战,蒋御战死,将士伤亡惨重。
他双腿落下残疾,再不能走路,连站起来都是困难,更别提再上阵杀敌。
他曾一度觉得他们战死是因为自己战术失误,内心对蒋御和战士们充满了内疚。
挚友离世让他备受打击,双腿残疾让他几乎不能再实现自己从小到大的抱负,梦想的破碎让他几度想要轻生,又几度因为孙庆文和蒋辰停了下来。
周敬之来府上,说他能算出良辰吉日那一天夜里,他久违的梦到了孙庆文的父亲,孙坚,一个对他亦师亦友的人。
梦里梦到的场景,是少时那个凉风习习的夜晚,孙坚跟他谈心的场景。
那时他尚年少,问孙坚,若想当将军,当以什么为重,兵法谋略还是天时地利。
那时孙坚看着他,笑道:“阿旻,兵法谋略只是能力和手段,天时地利是先机,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要想当好一个将军,重中之重自然是要有保家卫国的心,要对手下好,但也要军纪严明,不可徇私舞弊。”
孙坚说完,转头看着陆旻问:“能做到么?”
陆旻说能,孙坚又问他:“那若是,有朝一日,你的亲人或是挚友犯了错,你会处置他们么?”
陆旻停顿了许久,而后孙坚叹了口气:“我知你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但有朝一日,你若是真的能当上统领一方士兵的大将军,你一定要记着,凡是出卖将士们,或者叛国通敌者,杀无赦。”
陆旻听完,抬眸看他:“孙叔,若是你,你能做到么?”
孙坚摸了摸陆旻的头,只笑了笑,没说话,但陆旻看到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时他想着,孙坚对他如师如父,恩重如山,不管往后的日子如何难堪,总要等孙庆文成婚。
可他从未想过,他随口答应收留的迂腐书生,竟会走进他的心里。
起初周敬之帮他说话,在心底暗骂别人时,他只觉得这周敬之虽然表里不一,但很有趣。
后来见这周敬之费尽心思去买彩料,画画、画小人讨自己欢心,默默在背后关心自己,他又觉得这周敬之同旁人不同,不会表面邀功,只会背后付出,是一股清流。
得知周敬之为了保护自己,暗地同蒋辰做交易,喝下了毒酒时,他心里只觉得心惊,又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听他劝告。
他这一生,有无数将士为护他而死,那些都是跟他共同征战的生死之交。
可周敬之,明明跟他素不相识,却愿意在背后舍命救他。
后来,周敬之熬夜画东西哄他开心,蒙着眼睛帮他……还……抱了他,想要温暖他那颗死寂的心。
那一次拥抱之后,陆旻知道,即便是装,他也无法再对周敬之装作无动于衷了。
他平日向来不喜别人照顾,他手下的人都知道,即便受伤也几乎也从不用人照顾。
唯一一次,他被利箭射穿了胸口,没法动,才让手下照顾了一次。
纵然照顾不分好坏,但他手下的兵,都是常年在战场上打滚儿的,手劲儿也大,性子又急,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口险些把他“烫死”的药和洒在他身上的水。
而周敬之跟他的那些好兄弟比起来,温柔有耐性,洞察力强,细心又体贴。
还会时刻守护他的尊严。
再后来,练箭跟周敬之生气时,他想了很久。
诚如律寒所说,他平日里看上去虽然严肃,但极少动怒,跟别人生气,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后来他想了很久,他之所以生周敬之的气,其实追根究底,是他心底,在乎周敬之。
如今,周敬之又为了帮他,舍命在皇帝面前进言。
陆旻在大雪里,听到那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时,紧张到想要冲进去跪下帮他求情时,那冰封在心底的寒冰仿佛也在同一时间发出了碎裂的声响。
他心动了。
所以他才会在陛下出来之后,说愿意以命换命,保周敬之周全。
……
周敬之想了很久很久,才想到了合适的说辞。
“将军,我自幼苦读,上京赶考一直落榜,我从未在京都待过这么久的时间,我对这京都不熟,甚至可以说,离开将军府,我无处可去。”
“您要说,我不相信您,那可真是冤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