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颔首轻道:“是真非虚。”
似是来了兴致,傅承胤追问道:“年方几何?”
“回国君,以至弱冠之年。”
“既是纪家故人,那便得空去王后处见个礼,”傅承胤道:“身弱本就难愈,待晚些时候寡人遣人挑些珍药人参送去,也算是与丞相的赏赐。”
“国君抬爱,臣代南絮谢此恩惠。”
冀王挥挥手,目光却看向旁边颤颤巍巍快要晕死的兖县令,眼神骤然一冷。
赵生连忙端了一盆冰水上前,随之水声哗啦响起,冰块掉在地上,乒铃乓啷的乱蹦。
那人冷的一哆嗦,生生被从鬼门关前冻醒。
“兖县孙氏,聩吞钱款三千,以己之私,致使城外流民居无所处,饥无所食。其罪滔天,罪不可恕。”
衣衫发丝湿漉漉的黏在皮肤上,孙氏支着发软的双臂往国君处爬了几步,声音沙哑,气若游丝,“国君恕......罪......奴才是被......冤枉的......”
傅承胤抬手指向那一团发皱的文书,怒斥道:“账册所录皆示其此,如何冤枉?”
孙氏哭的喘不过气,望着国君直摇头:“奴才......真的是被冤......冤枉的.......”
“那你说说,究竟是何人冤枉了你?”
孙氏趴在地上,血水混着泪珠淌了一地。他绝望的闭了闭眼,半晌,轻声开口:“不......不知。”
“咚——”冀王手侧杯盏落地,咕噜噜滚了一圈,最终倒在了孙氏微仰的颈边。
傅承胤大怒,随即呵道:“来人!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拖下去,狱刑伺候,看看到底是他的嘴硬还是天牢里的铁刑硬!”
“是。”随即赵生挥手招进几殿外候着的侍卫,将这半死不活的孙氏抬了下去。
援燕一事,早在去年夏末冀王就已布诏广示天下。
依照所愿,此令确是在他国为其招揽了名声和威望,进而吸引了一众慕名而来的求官贤士。
皆而告之,最惧计不应变。
更何况诏令已入了周王耳中罢,这无疑就是将冀王架在火上烤,而孙氏此番之举就恰恰成了添火的木柴。
忌旺不忌灭。
傅承胤即便怒极将孙氏一旨赐死,也不为过。
毕竟周新君继位,任谁都想在他面前卖弄一番本事,妄图去压一压这位不过舞象之年君王的志气。
而对于民间所议更多的,则是少年君王背后的周朝家室。
依话本所绘周先王后孕有二子,长子无名,次子则是现在的君王尉迟墨。听宫中老人说二子感情甚笃,自幼便是养在一起。
因长子体弱多病常年以药汤续命,好不容易养到九岁那年,突遭重病,药石无医。
周先王心痛难忍找来周室之执数者,其道长子命格与周室相冲,若想保周室百年安稳和长子长命无忧,需将其送离国都。
直到弱冠之年方可回朝。
自此,那些宫中老人便再没见过那个缠绵病塌、满腹经纶的小王子,谁也不知道他被周王送到了何处。
而如今尉迟墨即位后,民间关于这个长子的传言是愈演愈烈。
傅承胤烦躁的按着额角,抬眸看向殿内跪地的另一人,问:“西弥有本要奏?”
这人规矩行了一礼,递给赵生一个册子,赵生迅速翻了翻其中纸页,见无其他,忙呈到冀王面前。
傅承胤大致看了一遍,末了合上手中册子,嗤笑出声:“雍王此次竟借先祖之名逼迫寡人与其共力出兵梁国地界,到时攻下城池所有,尽数归于雍土。真真是丝毫不敛,野心昭然若揭——”
话落,纸册被撕成两半,纷纷扬扬,飘落殿中。
其间雍王印章清晰跃于纸上。
雍冀之缘,话之长远。
其可追溯至冀先君傅氏早年流落民间数年之久,幸得雍先君相助,借兵车百乘,护其回国兴邦。
顾此恩情,冀先君特设西弥属地,用以连结雍冀之情,后雍请冀助事,可送信至西弥城官令府,由此间官员将信送回。
而此番送信的官员,纪安认得,是西弥属大夫,王知砚。
王知砚俯身叩首,说:“国君若要回绝,臣现即磨墨起笔。”
傅承胤起身,在殿中走了几步,摇头道:“先祖名义,不得推拒。”
王知砚跪地不言语。
而傅承胤却转了视线,瞧向一侧的纪安,“右相以为何如?”
纪安瞟了一眼王知砚,见他正笑着看自己,心下了然。
“回国君,”他道:“此番是雍王首次用先祖名义借冀国兵卒,国君若是不帮难免落入他国口舌纷论中。”
冀王垂眸看向地上散乱的纸册碎片,蓦的叹出一口气。
殿中一时安寂无声,唯有外头大雪携风击打窗面,像暴雨前的闷雷,隔着云层堆积。
“咚咚咚。”砸的人心烦意乱。
“罢了,”傅承胤摆手转身,道:“待春祭后,与雍王书,就道冀愿应雍攻梁一事。”
“臣遵旨。”
王知砚领命退下,而在经过纪安身边时,他刻意停缓了步子。
借着窗外风雪簌簌,王知砚向他舒展了笑颜,低声道:
“臣代太子殿下谢过丞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