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父出事的主要原因是疲劳驾驶,同时还导致了一位无辜人士的伤残,虽然交强险理赔了一部分,但剩余的赔偿款、购买货车的贷款、母亲的医药费、兰玉延助学贷款以及这些年向亲朋好友借的钱,足以击垮一个家庭。
尹观庭协助兰玉延办理了父亲的后事,并让他向兰父所在的公司提出工伤认定和理赔,兰父的工亡补偿金足以补足剩下的赔偿款,再说,如果不是这家公司对送达时间和司机们的严苛要求,兰父也不至于顶着疲劳上工,资本家也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然而尹观庭深入梳理之后才发现,兰父和雇佣他的那家公司之间,竟然根本没有劳动合同关系!
兰父和公司签订的所谓的劳动合同,事实上是一份货运合作协议!
那是一家制造企业,旗下组建物流部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减轻向上游供货时的成本,自然不愿意承担多余的人事开支。为了避免这部分成本,这家公司采用了一个很绝的方式,所有受雇于物流部的司机,都依据公司人事的指示,向公司人事提供了提交了身份证授权书等文书材料,并找借口让司机们签了实质上的货运协议,而公司则利用司机们提供的信息和授权书,在工商部门完成了个体工商户的登记。
这样一来,公司与员工的劳动关系就变成了公司与个体工商户的商业合作关系,公司不仅不需要为司机们购买社会保险,还不需要为司机们的安全负责任,甚至可以光明正大的以甲方的身份扣除晚点司机的合作费用(工资),大部分的司机文化水平有限,更不可能有法律素养去理解公司在这上面玩的花招,于是稀里糊涂地成了个体工商户,连自己的权益都无法保证。
搞清楚这一点之后,尹观庭简直出离愤怒,除了对男朋友家里的事情共情之外,更多的是来自于一个尚有法律信仰的法学生对这些人玩弄法律的愤怒。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兰玉延息事宁人的想法,并且拍着胸脯告诉他,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们拿回该得的赔偿。
那样眼里燃烧着光芒的尹观庭,兰玉延一如既往地无法拒绝,于是他和尹观庭一起回到了帝都,在尹观庭实习的律所里签下了委托协议,尹观庭人生的第一个案子就此开始。
不仅没有代理费,甚至给律所的管理费提成还是他自己用工资支付的。
为了做好这个案子,尹观庭不仅向律所里的大状们四处求取经验,甚至想办法联系到了R大的李明光教授,李明光教授当时正准备向社会法方向进行转型,对这个案子十分感兴趣,给了尹观庭很多的建议和思路,而且李教授对于这个思维敏锐且十分有想法的学生十分欣赏,一来二去,尹观庭卡在最后的期限之内,保研成功,成了李明光教授的研究生,也因此认识了当时已经混得风生水起的王信鸿,结交一位良师益友。
相比于学业和交友上的一帆风顺,兰父的案子却十分不顺利,从表面证据来看,兰父所任职的公司设计显然十分精妙,司机们手里很少有可以证明劳动关系存在的证据,而且公司还进行了十分专业的应对,代理律师从一开始就不停的利用程序拖延着时间,不仅导致证据的收集更加困难,最重要的是,兰家的家庭情况开始无法承担这样长久的诉讼压力。
兰家本就经济困难,纵使尹观庭已经把自己的工资大部分给了兰玉延做周转,可他在失去光源集团继承人的身份之后,一个实习律师又能有多少钱呢?兰玉延更不用说,虽然他读的计算机不愁找工作,但找到的工作也是压力拉满,更重要的是两人的工资,根本没有办法支撑兰母的越来越高医药费。
而且从案件正式开始提起仲裁后,兰玉延要操心母亲,操心案子,操心工作,还要应对受害人一家的讨债……压力直接爆仓,而对于性格较为内向敏感的他来说,彼时与他关系最亲近的尹观庭几乎成为了所有压力发泄的唯一窗口,但尹观庭又不是什么能忍的角色,尹二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于是两人之间开始两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裂缝近乎无法修补。
但这个世界上的黑色幽默显然不止于此。
经过近一年半的仲裁程序,尹观庭艰难地胜了,然而胜诉的仲裁裁决还没来得及给两人带来关系缓和的时间,公司的果断上诉再次把程序拖向了时间深渊,兰玉延的母亲坚持不下去了,为了不拖累儿子,她选择了自杀。
兰玉延还没从失去母亲的痛苦当中回过神来,就从对方代理人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家公司是光源集团间接控股的子公司,对方代理人机缘巧合地知道了尹观庭的真实身份,很真诚地打电话过来寻求和解,并建议他通过尹观庭的身份去解决这个事情,比诉讼程序容易。
但对于当时几乎已经失去判断力的兰玉延来说,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害死父亲的是尹家,尹家还搞了这么一套恶心的设计,而他还把同为尹家人的尹观庭当成依靠!
他疯了一样冲进法学院,在李明光教授的办公室里逮到了尹观庭,将人生所能想到的恶毒词汇,向自己爱慕的人发泄了出去,而尹观庭从一开始的茫然愤怒到知道他在说什么之后的沉默,坐实了兰玉延的猜想。
“尹观庭,你在给我那些保证的时候,不觉得自己也像他们一样的恶心吗?!”
他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李明光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