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时前,商虞大厦十四楼,栖息心理咨询工作室。
还有一个小时下班的柳老板准备开溜,前天就看见万舸戈被追尾的新闻了,当时打了个电话问候了一下,这两天俩人都忙,他也没再问具体情况,想着今天关心一下,毕竟要从学车搭子变成“师生”关系了。
“预备学员”柳栖刚要给“准驾校老板”万舸戈打电话,两个月前的那个初一学生又来了,当时在他父亲大闹下,柳栖给退了咨询费。
小孩自称“不山”,今年十四岁,因父母离异、校园霸凌而患有应激性创伤,经柳栖判定,他是中度抑郁、重度焦虑,情况不算好。
第一次见不山时,是今年五月,就快要小升初考试。
那天下着暴雨,不山就这么湿哒哒地进门,像极了找不到家的流浪小狗。柳栖心疼,让西南带孩子换衣、喝热水。等他一身整齐干爽地坐下,柳栖才柔声问道:“小孩,想聊点什么?”
不山看着窗外,骤雨初歇、垂虹半挂,几只鸟儿在树梢欢啼,他久久不语。柳栖不催,回到办公桌前处理其他事务,耐心等待。
“我有点不想活啦。”等彩虹消失的时候,小孩哑着公鸭嗓开了口。
柳栖握笔的动作没停,一边低头写一边缓缓道:“网上有个辩题你听过吗?自杀,是杀死过去的自己还是未来的自己?”
不山很是茫然,抽了抽鼻子,没有说话。
柳栖放下笔,深邃如海的眸子望着小孩说:“你想象一下,未来的自己是什么样?”
这次不山很快回答:“我没有未来。”
柳栖一脸平静,继续引导:“假如现在的你是七岁的自己,有想象过未来的自己吗?”
不山的思绪很快回到七岁那年,是很美好的画面——乡下,和蔼的奶奶,吃不完的野果,陪伴自己的妈妈,每年回家必带礼物的爸爸……
他想了想,说:“像您一样事业有成吧,赚钱给家人花。”
柳栖笑了笑,摘下眼镜,显得五官更加明朗,在太阳光下熠熠,他又问小孩:“所以,你不舍得过去的自己,也期望未来的自己。”
好一会儿,不山点头。
柳栖从办公桌后走过来,坐在离不山两米的单人沙发上,用手随意拨了下窗帘,将自己半掩在一扇窗后,低声道:“那我们说说死亡之外的故事吧。”
那个下午,不山将自己的痛与殇全盘托出。
父亲家暴,父母离异,奶奶车祸横死,自己因长相秀气被男孩子们欺负,还有因懵懂而模糊的性取向的迷茫,成绩下降的烦躁……
后来柳栖给不山两个建议,一是去人民医院找大夫开处方药,缓解情绪,二是注意平衡专注学习和放松心情,如能获得妈妈的同意可以定期来他这里“聊聊天”。
那一次,柳栖没有收取任何咨询费用。
六月到九月,不山在妈妈的陪伴下,又来了三次。
最后一次,他的亲生父亲来了,大闹工作室。柳栖原不打算退费或者搭理这个无理取闹的男人,但看着可怜巴巴的自卑小孩,最后还是选择息事宁人。
在那之后,柳栖再也没见过不山。
天地不仁,众生皆苦,纵使他心里再多慈悲,也没法救得了每一个人。况且,心理咨询并非神力,得患者的全力配合,才能拔除顽瘴痼疾。
很显然,不山没有全力配合的条件。
这一次,他单独过来,柳栖一眼看出情况不妙。
小孩的病症已从精神层面蔓延到躯体了——躯体伤害尚且好治,但若从心理转向躯体,那就非常棘手了。
精神分裂,被害妄想,臆想,意识混乱。柳栖默默判断。
夏天时,不山的眼里尚有微弱的光芒。此刻,他面如枯槁,双目无神,像被抽了筋骨的傀儡。
不山冲进柳栖的办公室后,很快,西南和老A也过来了。
不山疯了,认错了人,或许是把柳栖认成年少时对自己很好很好的父亲,他朝柳栖哭喊着:“你为什么变成魔鬼了?”
西南拉着他。
柳栖皱眉,用眼神暗示老A,意思是让其他咨询师不要慌张,正常工作,必要时安抚自己患者的情绪。
他朝前一步,蹲下身子,对瘫坐在地上的不山说:“嘘,你看,这里没有魔鬼,我们聊聊好吗?”
不山抬起通红的眼镜瞪着他,愣了好一会儿,再次魔怔,语无伦次地哭喊起来:“你还我妈妈,还我奶奶,你去死,你才该下地狱!”
苍天悯弱,却怜甚少。
柳栖揉揉眉心,又靠前一点,刚要开口安抚,小孩却从裤子口袋掏出一把美工刀,“刺啦”,推出刀刃,直直刺向柳栖的脖子。
老A饶是反应迅速,也不妨少年人意料之外的动作。
好在柳栖立即伸手去挡,索性没伤到脖子,但右手掌被划了长长一道,鲜血淋漓。
不山见了红,这才惊醒,一个手抖,“啪嗒”,美工刀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