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眯了眯眼眸,不大高兴:“朕以为宜城君不过是一时兴起,难道还真要一生奉道不成。若真如此,九泉之下的杨太尉怕是魂魄难安了,朕也不好向天下忠臣交代。”
灵徽忽然跪下,神色有些凄惶:“陛下忘了吗?臣当初执意入道,便意味着毁了与琅琊王家的婚约。如今若是又匆忙另嫁,定会让人以为是对先帝赐下的婚约不满,此举不仅会得罪王家,也会让世人指摘臣朝秦暮楚,反复无常。臣实在惶恐,陛下恕罪。”
皇帝似乎终于想起了她身上的另一段婚约,半晌,一哂道:“这是朕亲自允准的,自然不会忘。只是王郎已有另娶之意,想来不会介怀。”
灵徽抬头,一双水雾氤氲的眼眸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问道:“他……果真要迎娶长公主了吗?”
这句话问完,眼中又浮起绵绵的哀伤,叹惋道:“终究是我悔婚在先,他没道理一直等我……”
萧祁看着眼前盈盈欲泣的女子,没有耐心理会他们那些婉转的儿女情思,他所在意的,是关于王愔迎娶萧季瑶的传闻。
之前便有风声,如今连这个身居道观的小女子都知道,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天子的长眉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但是面上的表情仍可以算得上冷漠:“无论是桓氏还是长公主,总之你与王家的婚事早就作废。七郎无论是人品学识,还是相貌家世,皆属佼佼,希望你莫要辜负朕的一片苦心。”
这算是赐婚……无法拒绝了吗?
灵徽很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她出手帮皇后,不过就是不想得罪谢家,给自己留条后路,顺便还谢衍一个人情。可是事到如今,倒成了这个局面。
看来皇后的事情果然与皇帝无关,但幕后的黑手却促成了帝后之间的联盟,皇帝下定决定利用后族来对付其他势力,而自己和自己身后尚未聚起的杨家部曲和北地流民便成了皇帝交给谢家的礼物。
或许不止那些,还有荆州的赵缨。他也会被自己连累,成了这次争斗中的棋子,成了皇帝向权臣开刀的利器。
一阵浓郁的悲哀和无力涌上心头,她不过是个孤女,越是牵扯众多利益,就越会成为别人眼中待宰的肥羊。越挣扎,就越让自己万劫不复。
她轻轻阖上了眼眸,徐徐伏在地上,口中说着叩谢圣恩,脑中却浮现出当年先帝那张慈爱的脸。他曾当着自己的面对阿父说:“子显,你放心,你为朕镇疆守土,朕不能有负于你。你就这一个女儿,朕定然将她视为己出,留在洛阳,享公主之养。”
当时阿父听得热泪盈眶,也如自己这般匍匐在地,感念天子恩德。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在天子眼中,这些忠臣热血不过也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先帝的温情脉脉和当今圣上的居高临下,原本没有什么区别。
可笑阿父困守孤城多年,自以为保疆守土,功在社稷,唯一个女儿在后方安全无虞,备受恩宠。却不过是留了个质子在京城,关键时刻只有战死殉城,与骨肉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没有时间自怨自艾了,她必须要做最后的挣扎。蚍蜉尚且撼树,她做这些不是为了别人,完全是为了阿父的一腔忠魂,晋阳城的无边碧血,还有那些无法消散的仇恨和怨念。
没了这些,何以为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