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学习小组每天都是这样的话，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休息后他们商量过两天去谁家复习，王妍说他们家的房子是租的，地方不大，不方便几个同学一起过来。

她不避讳自己的家庭条件，坦荡而不怯懦，舒媛觉得和她对比起来，自己就像下水道生物，阴暗自卑，仿佛见不得光。她悄悄躲避其他人的视线，稍微低下头，思考应该如何措辞，不合时宜地联想到“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

真讽刺，这句话本来是说即使贵为国王，也无法越界侵犯私权利；而她却因身处茅屋而羞愧，不想国王进来。如果没见过严逸嘉的家，她也许觉得自己家的老式小区并没有那么残旧，千禧年的装修风格也许并非那么过时，走楼梯回家也不是多么让人觉得窘迫的事情。可是，她切切实实见识过了他的家。

自尊心虚荣心撕扯着她，一边是少女因为物质条件而困窘的虚荣心泛滥，一边是违反了家里规定“不攀比不虚荣”的羞愧，自卑又清高，她真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那来我家啊，”邝家乐无所谓地开口，“不是我吹，吃过我妈做的饭你们都不想走的。”提起他妈的厨艺，邝家乐一脸自豪。

王妍和舒媛因为他这句话轻笑，说“那肯定要试试阿姨的手艺。”

第一次学习小组回家，舒爸在让她下车的门等她，王妍和她一起出来。这个门口离巴士站有一段距离，舒爸提出捎王妍一段。

王妍下车后，舒爸随口夸道，“女啊，你呢个同学仔几独立喔。”舒媛听到这句，认同他的看法，“系啊，佢好犀利噶。”心情不可避免地低落。

反观自己，都快成年了，连巴士地铁都不知道怎么坐，饭也不会做，好像除了学习，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而且就连学习，也并没有多少天赋，别人可能复习几天就能拿到不错的成绩，而她要经年累月地不断重复巩固，才能取得满意的结果。

自卑虚荣，像见不得光的老鼠。她好讨厌这样拧巴，不洒脱的自己。但她困于其中，无计可施。

第三天去严逸嘉家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他的父母。他们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回来的严家夫妇。

人这种社会性动物，总是无可避免地染上人类的恶习，先敬罗衣后敬人是其中之一。严父穿着挺括的黑色羊绒大衣，剪裁版型得当，看起来风度翩翩，一点也不臃肿。

而让舒媛有一瞬出神的，是严母身上的皮草。

舒妈很喜欢皮草，冬天出门逛街看到皮草就走不动道。上次她看中一件兔毛外套，导购巧舌如簧，舒妈却因为几千块的价格迟迟下不定决心。舒媛和妈妈有着母女间的默契，解围道，妈咪，皮草太残忍了，一点也不环保。舒妈心领神会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好，个女话唔环保，咁妈咪唔买了。”是支持环保还是其他原因，在场三个人心知肚明，却又共同维护着这心照不宣的薄膜不被揭开。

严母这件皮草比那件兔毛的颜色更好看，看起来细密丰润，蓬松柔软有光泽，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配上她明艳大气的五官，显得雍容大方。

邝家乐熟稔地和他们打招呼，“叔叔好，Michelle好。”

舒媛一下子犯了难，不知道要不要跟着邝家乐称呼，好在严父严母笑得亲和，严母保养得宜的眼睛看不到一点皱纹，“是舒媛吗？叫我Michelle就得啦。”说罢眼神扫过他们几个，笑吟吟道，“你地几个同学仔多啲嚟我哋屋企玩。”

不知道为什么，舒媛觉得严母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比其他人久一些，又疑心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

王妍下车后，舒媛问爸爸，“爸爸，点解好似从来冇见过你着羊毛大褛嘅？”

舒爸没有一点迟疑地回答道，“大褛又长又唔方便，邋遢净系可以攞去干洗，边有羽绒方便。一米就系要风度冇温度，一唔系就系好贵，真正嘅羊绒大褛唔平?……”

舒媛看着窗外的车流，没有说话。车里的车载FM频道说立交桥大塞车。车内开着暖气，窗很快就起了一团雾，和这个冬天一样，又白又灰的笼罩在人心头，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