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你是我亲生的,但你也是你母亲亲生的。
图南并未马上动手,而是问:“棠,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鱼崽垂头丧气:“不知道。”
“你不该招呼都不打一声跳到阿母肚子上,阿母隔夜饭差点吐出来,而且现在还在疼,你说你该不该打?”
鱼崽挣扎的问:“可以说不该吗?”
“是真心话吗?撒谎罪加一等哦。”
“该。”
“既然你都知道自己错在哪了,那阿母就罚你十下。”图南对五郎伸出手。
五郎立刻将一枚没写过的竹简递上。
鱼崽不可思异的看着五郎。
五郎表情愈发无奈:我也不想的,但我这条胳膊拧不过你阿母的大腿。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鱼崽穿的开裆裤,可以看到屁股蛋。
十下竹板后,五郎看到鱼崽的屁股十道红痕交错,宛若掉色的猴屁股,去拿药膏给鱼崽揉了揉,也只是从掉色的猴屁股变成掉色更多的猴屁股。
太惨了,但该!
五郎努力控制想要上翘的嘴角,手上给眼泪汪汪的鱼崽揉屁股。
虽然屁股很疼,但疑惑还是要解的,待图南洗漱后小家伙揉着屁股跟在后面往外走,五郎见了,心生不忍,将小家伙横抱在怀里跟着图南走。
“图南,我们去哪?”
“去市中的肉铺。”
望云县人口少,每日吃肉的人大部分还是吃便宜的鱼肉,吃畜肉的很少,因此市里只一家肉铺,两天才宰一头豚。
一家三口到的时候,肉铺正捆了一头豚准备杀。
五郎与棠瞅了眼,俩经常去野外打猎的家伙一眼便确定是野豚,家豚没这么大体型,且家豚去摘掉獠牙与蛋蛋,这豚不论獠牙还是蛋蛋都不缺。
望云县养豚很少,一来豚肉不好吃,二来养豚需要粮食,就算是牧豚也需要消耗田里轮作的苜蓿草,但那些牧草是牛的口粮,牛关系到农耕,食物自然优先供给牛。
待来日望云县开垦的耕地更多,轮作的苜蓿更多,才可能养豚,而当下,吃的豚肉仍以野豚为主。
图南将屠户拉到一旁沟通片刻,再回来时,图南手里拿着屠户的杀猪刀,将杀猪刀放到棠手里。“来,今天教你怎么杀豚。”
“啊?”
棠茫然的看着图南。
“杀了豚,你的疑惑将得到解答。”
棠握紧杀猪刀。“怎么杀?”
图南将屠户拉过来。“教她怎么杀。”
屠户目光怪异的看着图南,明府你认真的?
图南坚定的道:“别看我,看她,我是认真的让你教她。”
屠户震撼,屠户不能理解,但你是县令,你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屠户对棠指出杀豚时刀要刺入的地方,一刀下去就能杀死豚,怕小家伙记不住或捅歪,屠户还专门找了支笔在野豚脖子上画了个圈。
“要快要准要狠,不然野豚吃痛挣扎很容易伤到女郎,记住了吗?”
棠用力点头。
“那女郎试试,不用怕,我们控制着野豚,绝不会让它挣脱。”
棠举起杀猪刀,照着毛笔画圈的位置一刀捅下。
好消息,捅得很准,没歪。
坏消息,小家伙力气不够,一刀下去野豚没死,痛苦之下奋力挣扎,屠户俩儿子加一个女儿三个人都快摁不住了。
五郎见状赶紧上去帮忙,三人一鱼合力,这才将野豚控制住。
“棠,继续。”
棠犹豫的看着哀嚎的野豚。“可它很痛苦。”
图南道:“所以你这一刀要快准狠,这样才能让它迅速解脱。”
棠犹豫的再次举起刀,这次用尽吃奶的力气,杀猪刀深深刺入,野豚得以解脱。
图南取出手帕给棠擦汗。“是不是很累?”
棠点头。“累。”
“杀人和杀豚是相似的,都需要耗费很大的气力,将人比作豚,你杀一头豚都这么累,杀万人会累成什么模样?”
棠想了想,回答:“会累死。”
图南继续道:“所以大部分人杀人,只能杀一二人,能杀万人者,必定有无数帮手,但帮手为什么要帮你杀人?”
棠想了想。“赢了可以封侯拜将。”
“也就是有利可图。”
棠点头。
“但什么样的情况下,杀万人,能让你那至少两倍于死者的帮手们得到利?”
棠回忆了下自己这些年听的史书。“不同势力交战,赢家可以活下去,并吃下敌对势力的资源。”
图南颔首,孺子可教也。“但帮手们凭什么相信你?跟随你帮助你?”
“因为我很有能力?”
“因为你有能力,但不止有能力,你还喊出了口号,用口号告诉所有人,你的目标是什么?于是听了你口号的人思考了下,确定你的目标于自己有利,再看你是认真的在朝这个目标行动,于是愿意支持你。”图南道。“也就是说,你需要用一个目标与自己朝着目标努力的行为去说服别人。”
棠想了想,点头。
“你的目标说服的人越多,你的帮手越多,能杀的人也更多。”图南道。“所以你问为什么同样是杀人,杀万人者却不是犯罪,原因便在这,因为杀万人者不是吃饱了撑的杀人,也不是一时冲动激情杀人,它是为了达到比死者数量更多的人口有利的目标而杀人,杀人是手段,不是目的。人们能接受一个人为了达到某个目标而杀万人,因为死者被杀的原因是很清楚的,想活下去的人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被杀,甚至成为受益者。而杀一人者,它没有用来说服其它人的口号,等于无目标杀人,而无目标杀人意味着其它人没有避免自己被杀的办法,遑论成为受益者。”
棠若有所思。“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说者,赏之。”
图南热烈鼓掌。“棠真聪明。”
做为棠聪明的奖励,离开时图南特别买了一大块五花肉回去给棠加餐。
五郎一手提着五花肉一手抱着棠,好奇的问图南:“你的解读和别人都不一样。”
“那你觉得我更有道理还是别人更有道理?”
“我觉得都有道理。”五郎答。“你们的解读角度不同,只有一半道理,合起来后才是完整的道理。”
图南赞赏道:“也可以这么说,但做不到。”
五郎不解:“为什么?”
“参考上古人族王朝的白帝,她是第一个因为没有土地和财富犒赏功臣,便吃贵族绝户来犒赏功臣的。第一次吃时可能是实在挤不出封赏才如此,但吃过一次,尝过甜头,她便再也放不下了,之后即便自己有足够的土地和财富去犒赏功臣,她也不愿意,就爱吃绝户。”图南总结道。“吃过一次人,尝过甜头便戒不掉了,利用杀人的恐惧心理治理一方亦如此,一旦尝到恐惧的甜头,便会情不自禁再吃,越吃越多,旁人越来越恐惧,而恐惧是会传染的,旁人越恐惧,你也会越恐惧,因为你心理清楚,一旦你倒下,你非常非常惨。越恐惧,你就越依赖恐惧,到最后,你是恐惧的臣妾。”
“难道没人能驾驭两者的平衡?”
“十洲七洋的君王,普遍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能驾驭恐惧,但每个都被恐惧奴役,例外的话....”图南想了想。“上古人族的赤帝大概算例外,她虽然杀人如麻,临死前都不忘拉人陪葬,但她在位时,很少有人意识到她的杀戮。这个,严格来说杀人和恐惧在她那里是分开的,她并不相信恐惧能治理好国家。”
棠好奇的问:“不靠恐惧,那是靠仁德吗?”
五郎亦莞尔。“我爱民如猎人爱良弓走狗,我爱民如农人爱耕牛铁犁.....”
图南道:“靠一视同仁,靠无情。”
棠疑惑:“不是说帝王无情是不好的事吗?”
“帝王无情或有情从来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该无情的时候多情,该多情的时候无情,随心所欲的无情或有情。”图南想了想,举例。“类比的话,相当于燹朝前面有个朝代,开国皇帝有个姐姐,他姐姐的家奴当街杀人,杀人后躲在公主府里,年近七旬的县令去抓人却进不去门。好不容易等到公主出门,却用这个家奴陪乘。县令于是堵住公主,呵斥公主包庇杀人犯的过失,并在家奴下车时趁机将家奴杀了。公主委屈愤怒的去找帝王告状,帝王听后也很愤怒,召来县令,要用鞭子打死他。县令就说,希望乞求说一句话再死。而这个帝王,他是个仁君,因此愿意听他一言,县令便说,陛下因德行圣明而得国,却放纵家奴杀害百姓,将来拿什么来治理天下呢?臣不需要鞭子打,请求能够自杀。他说到做到,当场用脑袋去撞柱,撞得血流满面。多情又无情的帝王命令宦官扶着头破血流但没死的县令,让他向公主磕头谢罪,县令拒绝,帝王便让宦官强迫他磕头,县令便两手撑地,死活不肯就范。公主很委屈,过去弟弟做百姓时,隐藏逃亡犯、死刑犯,使官吏不敢到家门。现在做皇帝,威严却不能施加给一个县令。而帝王,他笑着说,做皇帝和做百姓不一样的。最终,因为县令头太铁,帝王与公主只能放了他,这个故事感觉如何?”
棠道:“啊这,这个帝王的应对,怎么感觉那么一言难尽?”
“这就一言难尽了?那我给你讲个更一言难尽的,就是咱们北边的燹朝,它的开国帝王有个儿子,爱打猎,爱打猎也就算了,还经常踩踏庄稼,更放纵手下抢劫百姓的财物,还喜欢站在大路中间放箭射人,观赏人们躲避,作为娱乐;爱将兵卒分成左右两方,做打仗游戏,直到互相殴斗砍杀,造成伤残甚至死亡,用弓弦勒杀对他有救命之恩但劝他少做点孽的乳母。但做了以上这些事,帝王却认为是孩子年轻爱玩,不舍得惩罚。终于惩罚他也是因为他在敌人打来时,人还没到,便带着家眷逃走,使得城池不攻自破。这次虽然惩罚了,但没过多久帝王又觉得,我儿子犯错不是他不好,是他身边的人不仅不规劝他,还包庇纵容他,总之一句话,不是我儿子的错,于是这个皇子很快得到了更高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