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神高度集中一个上午,从发现玉流光心跳停止,到把他送到荣家私立医院,到玉流光苏醒,已经过了一个上午。
如今放下心口提起的那一口气,眼前竟还有些眩晕。荣宣强压着喉结,反复拨弄指间的戒指,哪怕是这样也依然紧紧盯着面前人。
玉流光生了一双倨傲的狐狸眼,平时总高高在上看人。
矜贵、漂亮、没有哪点像孤儿院出身的。
此刻他躺在病床上,气若悬丝,细柳一般的眉甚至没有力气蹙起,半偏着头,浓密的眼睫微垂,在眼睑处落下一点阴影,眼尾沁了些微润的水色。
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苍白到毫无血色,就像他枕着的那只纯白的软枕。
玉流光还留了长发。
柔顺乌黑,散在枕上,映得那张脸更苍白,像在提醒荣宣上午发生了什么事。
荣宣终于不敢再看,仓惶别开头。
他反复滚动干涩的喉口,无法言说自己看到玉流光心跳停止那一刻的恐慌,他甚至想,只要玉流光愿意醒过来,他做什么都愿意,哪怕是帮他联系他勾搭的那些男人。
只要能活过来。
荣宣压着喉口涌上来的涩意,重新把视线转到玉流光脸上,终于开口,“流光。”
玉流光静默的那几分钟,已经对所谓降愤怒值的任务有了一个初步的解决雏形。他动动手指,打着针的那只手费力地一挪,就这么盖在了荣宣那只撑在他床面,温度有些燥热的手背。
荣宣触到冰凉,下意识低头,青年的手很好看,手指像葱一样纤细,骨节也白,整只手柔腻得像上好绸缎。
他打着针,手背泛着点青紫色的痕迹,指尖则泛白,往上一点点地拢住荣宣的手。
荣宣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一时想不明白玉流光的用意,他总是这样,以前就是这样,高兴了勾住他的手亲他一下,不高兴了就连人都见不到。
像训狗一样耍着他。
荣宣没有动。
青年打着针,他不好去牵他的手,只能僵硬地将手背往他那里放近一点。
“荣宣……”
他听见他喊他,这两个月他喊他名字不是带着愤怒,就是在床上轻泣,不像现在这样,声音羸弱得像是带着轻喘。
玉流光那玉质一般好听的嗓音有点含糊,“手冷。”
他释放了亲近的信号。
荣宣不知接没接收到,动作僵硬地站起来,屈膝在病床一侧用双手轻轻捧住他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掌心特意避开了打针的位置。
荣宣的手总是很燥热。
以前关系还没差到不可开交时,他去牵玉流光的手,玉流光总是甩开,用那双清凌凌的狐狸眼撇着他说热,出汗,他不喜欢汗黏的感觉。
而此时,荣宣用自己的手去揉玉流光冰凉的手指,从指尖揉到指根,搓揉着,一点点搓热,看着这只冷白的手逐渐带上血色。
玉流光有点舒服地弯了手指,抓在荣宣掌心,荣宣又不动了。
玉流光也不在意。
他闭着眼,因为生病,心脏这个器官跳动的声音在他耳边格外明显。
意识沉去前,他确定了。
任务,没有他想象中的难。
*
下午三点,玉流光再次苏醒。
荣宣依然在这里坐着,一动不动注视着他,发现他醒了,荣宣顿了两秒,转开视线。
一、二……两秒不到,荣宣又转了回来。
“饿不饿?”他没有问玉流光中午那是什么意思。
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桩桩件件数过来,处理不清。
玉流光点头,“饿了,点外卖吧。”
“我让厨师给你做了营养餐,已经送过来了。”荣宣打开保温饭盒,看了一眼玉流光不方便的手,拿起勺子,“我喂你?”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一顿。
明明昨晚还大吵一架,现在两人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平静对话。
荣宣拿着勺子的手指重得印出白色,他忽然后悔,不该这么提问,昨天玉流光不肯吃饭,他喂他吃,后果就是连人带碗一个被摔在地一个被扇了一巴掌。
“好。”
荣宣一怔,倏尔看向青年。
玉流光蹙着苍白的细眉,撑着枕头起来,他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道,光是做这么一点动作就喘气来呼吸,荣宣放下保温饭盒把他扶起,正欲开口,放在一旁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荣宣低头,不知看到什么表情微变,抬眸看了玉流光一眼。他攥紧手机,低声说:“我去接个电话,等我两分钟。”
玉流光答:“嗯。”
他现在的路线,是要一点一点拔掉自己当初种下的荆棘。反派不当了,做个正派吧。
病房外。
荣家私立医院高层,只接待自己人,分外寂静。
走廊上,只有荣宣仍然沙哑的嗓音,带着不自觉的厌恶,“闵闻。”
“我要见流光。”闵闻嗓音带着烦躁,“我现在在你家门口,你不让我进我就直接闯了。”
荣宣:“他不在荣家。”
闵闻气道:“那在你那?定位给我,你收流光手机了?我给他发消息他一句没回。”
荣宣收紧手机。
闵闻,他最不需要担心的对象。
他知道流光讨厌他。
从流光当初语焉不详只言片语中,他拼凑出闵闻是流光在大学期间谈的男朋友,甚至可能是初恋——结果闵闻装穷试探流光,被分手了。
直到现在也讨不到好。
荣宣漠然片刻,落下一句“等着”,便推开病房门,他看见青年正端着保温盒饭,慢吞吞地往自己嘴里送吃的,霎时大步上前,“你还在打针,我来。”
说着接过保温饭盒,又一扫自己手里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唇角下压,递了过去。
“闵闻。”荣宣说,“他想和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