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中的院子里,茶花开了几度,罗诺伸手摘下了一朵,喃喃道:“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情之一字,原本就难以说得清。”沈清晏亦上前摘下一朵,伸着手指有一下没下地拂过花瓣。“如今你知晓了,你有何打算?”
罗诺垂下头,又抬起来,颤着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沈清晏看向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回想着她说话时的神情。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罗诺,说出来的话,毫无半点底气。
没有了丁沛,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为罗诺牺牲至此。
她开始摘茶花的花瓣,一片又一片,随后心中默默数数,一直摘到只剩下花蕊。
白鹭见她扔了手中的茶花蕊,道:“姑娘,那咱们现下该办什么?”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有些人嘛,总该有第二次机会的。”
罗诺还是没有杀了罗征,只是将他圈禁了起来。沈清晏原本以为她会直接斩草除根,可转念一想,那毕竟是她自小陪伴扶持着长大的弟弟。
疏不间亲。她们姐弟之间的亲情,并不是她这个外人所能指摘的。
寒山城的城防已换,与大稽之间的盟约也已经议定,之后便是萧恕先行将讯息传回元京,再由寒山城派出使者出使大稽便是了。
沈清晏原本还想着带些货物回大稽出售,可以好生赚上一笔,经此一役险些赔个大发。罗诺听闻后便让她宽心,待日后必定会挑最好的送去,断不会让她亏本。
离开寒山城之前,她当众问罗诺讨要了丁沛,言说丁沛让她遭受奇耻大辱,她必要丁沛付出代价。
丁沛于寒山城而言,原本就是个必死之人。此时又逢大稽与寒山城交好之际,城中老臣也纷纷点头。罗诺寻不到由头拒绝,便也只好将丁沛给了她。
在沈清晏将丁沛要到手的那一日,便传出了丁沛身死的消息。而在第二日,罗诺领着臣子前去相送之时,沈清晏又转赠了他一名戴着面具的哑仆。
她言说此名哑仆服侍她多年,擅于料理后宅之事,她与罗诺一见如故,便将这名哑仆转送了。若她日罗诺觉得此人办事不妥,直接打发了就是,不必顾及她的脸面。
那人虽然戴着面具,可罗诺知晓,他就是丁沛。
沈清晏光明正大要了丁沛的性命,又明目张胆送了一个哑仆过来,或去或留,全看罗诺自己的意思。
从寒山城回去朔阳的路上,一切都很平静。而当他们行至明德皇后石像之前时,所有人都下车下马,徒步而行。
残晖断霞之下,明德皇后的石像如同身披丹红战甲,在黄土西风之中庄严肃穆。
萧恕看向沈清晏,她会意,上前同他一道行到了明德皇后的石像跟前。
之前,当他们离开朔阳城之时,为避人耳目,直接绕行。
而如今,她终于能看到那位传说中的皇后殿下了。
那座石像并没有雕得多么巨大,似乎就是按着明德皇后的身量来雕刻的。她一身窄袖戎装,长发高高束起,发间一弯银月簪,腰佩长剑,手执长枪,眉眼之间满是英气。
萧恕跪地行礼,余下众人也一并跪地行礼。
“阿娘,我很久都没来看你了。”萧恕没有称她为母后,只是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称她为阿娘。“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但我依旧挺好的,你放心。”
“这是雩娘,柳姨的女儿,你上次见她的时候,她应当还未记事。”
沈清晏随即对着石像又施一礼,恭敬地唤了一声皇后殿下。
萧恕伸出手,执起了她的手,随后又道:“儿子,就是想来同你说一声。”他将她的手紧紧攥住,笑道:“我希望你能第一个知晓。”
沈清晏面上微热,这世间万千种见婆母的场景。她连去坟前拜谒都曾想到过,却独独不曾料到,会被萧恕当众执着手在明德皇后的石像之前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她垂了头,着实不敢看周围人的神色。
“舅舅一家都挺好的,外祖母的身子也还硬朗。阿爹给我指了个差事,我还得去一趟苍州。阿娘,你在另一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言罢,萧恕又行一礼,一众人也都随着他再次跪拜,随后才牵马徒步入城,谁都没有再上车上马。
无论明德皇后的尸骨在何处,无论她是否还活着,在这些生还者的眼中,他们依旧敬她如神祇。
沈清晏边走边回头,在经历了寒山城一事之后,她忽然明白一些从前没有明白的事。
明德皇后固然可以逍遥于江湖山水之间,可生逢乱世,她既有能力,又如何能坐观祸乱四起?
也许正是因为看尽了生死,她方会为止战而战吧。
而她如今也算明白了几分,为什么明德皇后要以自身的性命去换回徐璟。
她能接受自己的死亡,却不能接受自己在意的人死在自己眼前。
有些事一但弄明白了一点,渐渐就不会再纠结其中了。
萧恕需要赶回苍州,沈清晏也需要赶回元京,于是二人一同快马返回。二人在分开之时,萧恕怕她返京再生意外,拔了随行几人护她回京。
沈清晏也没有拒绝,只是嘱了他务必要换药,旁的也不再多加赘述。
离开元京之时,正是仲秋时节,归来之时已值季秋之尾,转眼便要至孟冬了。因已入夜,沈清晏不愿让萧恕的人被京中察子发现,加之此时也不方便回城,便直接宿在了庄子里头。
而那些随行之人也未有停歇,趁夜继续赶回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