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随后被他细密地吻过指尖。韩奕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可他的声息却无法克制地颤抖着,心脏像是被碎裂成千万片,又被一点点捡拾、缝补了起来。
“对不起……”许久后,深黑的夜色中传来韩奕嘶哑的低语,他吻着她的额间,像是受伤的兽类舔舐着伤口。
“对不起。”他紧紧抱着她,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不是韩奕第一次目睹顾小绒被抢救,在她寻死的那个夜晚,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时间从没有如此缓慢而痛苦地碾磨着他,他目送她被推入手术室,从太阳落山直到晨光微明。
他孤独地等候在外,被亿万根尖刺缓慢地撕裂着,他等待着结局、等待着对他的审判。他的身上还残留着她的血迹,从那以后,他的余生仿佛都被那股萦绕不散的血腥与苦涩笼罩。
哨兵控制不住地收紧了拥着爱人的手臂,他的胸膛急剧起伏,像是被勒住了一般无法喘息。
他不该离开她的身边,一分一秒也不该,只要一想到她病发时孤身一人,他就心如刀绞。
韩奕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在顾小绒生病的时候,他甚至都无法疏解好自己的情绪,明明又急又痛,却偏偏看上去心冷如铁,让她忧心忡忡、惴惴不安。
他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与感知,漫长的军旅生涯给予他的只有武器般的冷硬。他也不会表达他的情感与关心,更多时候他的在意对于她而言更像是监视与压力。
他想要去做一个好的爱人与伴侣,最后却总是弄得一塌糊涂,他只会搏杀与争斗、命令与谋夺,他是被当做战争兵器打造培养的,而不是被当做一个人,在他曾经生长的严酷岁月里,任何属于人的感情都会被压制与剥夺。
在爱这个命题上,他只能磕磕绊绊地摸索着前行,像是初生的婴孩第一次站立,很显然这一次他又摔倒了,交上了一份堪忧的答卷,但无论如何,做得不好就是他的错。
潮湿的痛意从哨兵的身体深处渗透出来,一点一滴汇聚成湖泊,将他淹没其中。
顾小绒从没有见过韩奕这样,她的爱人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让她几乎条件反射地想用精神力安慰他,可是过量注射的药剂早已将她所剩不多的力量压制殆尽。
她虚弱而徒劳地挣扎着,想将他抱住,痛苦却如同山洪一般决堤而下,将韩奕困在其中,他固执地将自己钉在原点经受鞭挞、自我折磨。
在她的记忆里,韩奕是冷静自持、坚不可摧的,他的喜怒从不会轻易显露,像是冷厉的刀锋本身那般,不会被任何结果与情绪左右。
可此时此刻,这样一个人却在她的面前无声的崩溃了,那颗一直以来坚如磐石的心破碎得不成样子,连带着他的心脏与血肉都一并撕裂开来,袒露在她面前。
这时的顾小绒只要开口,他怕是什么都愿意替她做。只要她一难受,他就无法思考,他会和她道歉、低头求她,他会为她做一切事、什么都听她的。
看来即使再来第二次、即使此时的自己还是间谍,韩奕也仍旧无法对她下手。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会心甘情愿地折她的手里。
“我的意见是……如果不稳定的情况持续下去,最好还是转移到白塔。”霍顿提了提鼻尖的金属眼镜,反射出一道雪亮的白光。
白塔是专门用来安置失控向导的地方,与控制哨兵的禁制塔相对应,因此禁制塔也被称作“黑塔”。
不过向导的精神力可以被特殊材料阻隔,因而危险性远远低于哨兵,白塔大多数时候都是更温和的疗养场所,里面配置了适合向导的舒适封闭环境、以及更为长期的医疗配置,有相当一部分的失控向导被家人托付在里面长期疗养。
毕竟,军区医院无法太长时间收留久治不愈的病患,而被派来值守的哨兵与向导也不是专业的医务人员,这里没有白塔那样长期疗愈的场地与条件。
而且很显然,上将还需要兼顾工作,在顾小绒抢救后昏迷的两天一夜里,韩奕一刻都没有合过眼,谁都能看出他已经濒临极限。
现在他已是她的合法伴侣,可以在医生的证明下决定她的治疗方式。
“不。”回应他的是上将短促而冷硬的音节,他不会让她去那里,也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再也不会。
可下一刻,上将的眼里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晦涩与踌躇,他意识到自己没有经过顾小绒的同意,又径自替她做了决定。还好在生理期过后,顾小绒就挨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她的精神力失控从峰值跌落回来,渐渐回到了稳定的状态,已经可以出院。
“就在这里,等我一段时间好吗?”离开军区医院的清晨春寒料峭,韩奕将外套轻轻披在顾小绒身上,替她仔细扣上。
在这之前,他已就白塔的事征求了妻子的意见,也许他曾经不是一个很好的爱人,可他会一点点去改。
顾小绒抬起头,目光细细描摹过丈夫的面容。在她生病的这半个月,韩奕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还要兼顾工作,已经累得瘦了一圈。如果自己可以去白塔静养,他一定可以更轻松些,可她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
“好,我在这里陪你。”她有些想念那个记忆中熟悉的房间,白色柔光的墙壁与玄关处潺潺的流水声,这让她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是她最意气风发的岁月。
“所以……”他将她拥进怀里,用力到她几乎骨骼发痛:“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不要再瞒着我了……”
“好,知道了……”她忙不迭点头,这才把自己从丈夫过于紧-窒到怀抱中解救出来。
斯特兰退役后不久,维多利亚上校顺利晋升到了少将的位置,成为了韩奕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而此时,新晋不久的维多利亚少将才忙完南境的工作,一回来就又被上将拎到了中央公会,她的眼下还挂着长途飞行与出差留下的黑眼圈。
毕竟上将分身乏术,工作上很多事需要属下分担。
曼琳上校与布雷塔妮上校倒是已经适应了眼前的工作强度,毕竟再难也不会难过战争时期了,对于她们而言,无非就是堵长官的难度又再次提升了而已。
至于长官在哪呢,根据不靠谱的桃色小道消息,应该是守着他的小娇妻吧。
是与不是都无所谓了,总之这都不是社畜应该关心的事。曼琳打了个喷嚏,把自己重新埋回文件堆里,如是想到。
(番外:隐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