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命令?”曼琳低声问道。
诺兰点点头:“你一直在忙,少将就交代给我了。”
晴丽的阳光将整个大楼都映照得通透雪亮,气温却因着化雪变得更加寒冷。
为避人耳目,他们没有选择人来人往的公会大楼厅堂,而是直接让莉莎将人请进了办公室里。低调的黑色车辆行驶过川流不息的公会前门,经过凋敝晦暗的巨大园林,最后停靠在僻静的办公楼下。
车里只有一位司机以及莉莎随行,走下来的中年男人身量颀长,看上去温文尔雅、器宇不凡,虽然已年过半百,但鬓发仍旧乌黑如云,他的眼角虽已有浅浅的皱纹,可那双眼却仍旧明亮锋利、宛如星子。
曼琳还未有所动作,身旁的诺兰便已激动得微微颤抖。也不怪他反应如此之大,如果不是到了现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也许他们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看见这位传说中的前辈。
此时站在他们眼前的,正是那位20年前退役的、本纪元唯一的S级向导。
“前辈请。”曼琳的目光四下留意,在确定没有被看到后,快速将对方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莉莎给他们摆好了果盘与茶水,便迅速地关上门离开了。
与如此传奇的人物共处一室,曼琳和诺兰有些僵硬地杵在那儿,尤其是曼琳,看上去不像是哨兵总负责人,倒像是新兵蛋子。最后,还是前辈温和地朝他们招了招手,让他们坐下。
待到两位紧张的年轻人坐定,前辈这才将手伸向了脸侧,属于哨兵的锐利目光让曼琳一眼瞧出了端倪,前辈的手指修长而白,比脸部与脖颈处的皮肤还要白皙。果然在下一刻,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捻动,便将一张薄薄的面具撕了下来,那张纳米面具看上去甚至还是公会的最新型号。
然而让两人更为震惊的,还是面具脱落之后的那张脸。
前辈虽已上了年纪,容貌却仍旧剑眉星目、俊美非凡,高挺的鼻梁与优越的下颌线并没有因岁月的流失松弛半分,尤其是那双清澈剔透的眼睛。
那是……
曼琳与诺兰目瞪口呆,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周烨?”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73102号上尉、向导周成山。”前辈将纳米面具缓缓放到桌前,身姿端正持重:“也是周烨的父亲。”
“!!!”一道惊雷劈过曼琳与诺兰的脑海,两人瞠目结舌,眼睛睁得溜圆,说不出一句话来。
即使是最天马行空的幻想,也无法将传说中的S级向导与他们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联系在一起,他听上去实在是太过古老悠远了,古老到仿佛是一个故事、一个传说。出于军队的保密原则,他们互相之间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背景、以及是否还有同样在军中任职的家属。
他们真的是死也不会想到,那位传说中的S级向导就是周烨的父亲,他们竟然和S级向导的儿子一起服役了这么多年,还丝毫没有觉察出来。
周烨的那张脸,活脱脱就是周成山的翻版,曼琳几乎可以从前辈的面容上看到周烨年老时的样子。如果一定要细分的话,前辈的面容更加凌厉硬挺,轮廓大气磅礴,而周烨目如朗星、挺鼻薄唇,线条比之父亲更加精致。那张本应好看的面容因常年冷冽的神情而显得有些锋利,倒是他的父亲,神情与性子更透出一份沉厚与宽和。
只是现在,一想到周烨还躺在军区医院的ICU里生死未卜,曼琳和诺兰的心便瞬间沉进冰水,他们几乎不敢抬头看周成山一眼。
“在进入任务之前,我有一个请求。”前辈果然有些急迫地开了口,他身子前倾,声音带着一分沙哑:“我可以去看一眼我的儿子吗?”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早,等到夕阳刚刚收起最后一丝余晖,数辆黑色的车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军区医院的后门。车辙碾过积着薄雪的道路,留下数道黑色的印记,又重新被飘飞的落雪掩埋。夜幕重新落下之后,雪又淋淋漓漓地下了起来。
曼琳手下的三五哨兵迅速地清了场,将前辈护送去了ICU隔离区,她早已和军区医院联系过了,医生允许了探视请求,不过限制两人,时间20分钟。
曼琳决定和前辈一起换上防护服,进到重症病房,而诺兰则负责在外界警戒,虽然出于个人感情,他也同样想去探望另一栋住院楼里的正羽和程浩。
森冷黑暗的病房里,温度似乎比外界的雪夜更加寒冷,曼琳推门走了进去,眼前的场景让她几乎心碎。
周烨静静地陷在白色的被褥里,浑身插满管子,无数的仪器伫立在他的周围,他瘦到形销骨立、几乎让人快要辨认不出。他看上去并非完全没有感知,即使是昏迷着,剧烈而绵长的痛苦仍然时刻折磨着他。周烨浓黑的眉宇紧蹙着,吞咽也因为插管而痛苦非常,他的额前泛着一层薄薄的汗,整个人在冷蓝的微光下仿若白瓷,像是下一秒就会破碎。
前辈已闪身走到了周烨的床前,曼琳眼见这位父亲弯下腰,近乎颤抖地、疼惜地将他的孩子搂进怀里。直到这时,周成山一直挺拔的背才坍塌下来,显露出一分苍然。
因为痛苦,周烨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痉挛着,周成山一遍遍轻抚着他的额头,缓缓按揉着他蜷曲的指节。曾经那样强大的周烨,此时单薄得像是一张纸,许是感知到眼前熟悉的怀抱与温度,他的头不自觉朝着父亲的怀里偏去。在经过无数的岁月之后,他终于又躺进父亲的怀里,如同他刚出生时那样。
被父亲爱若珍宝的孩童渐渐长大,愈加优秀强大,可公会最终回应给父亲的,只有他生死不明的躯体、以及一连串冰冷耀眼的勋章。
曼琳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走出重症监护室,她还是忍不住再次向医生询问周烨的情况,得到的答复仍旧和上次一样。
“他现在的情况在一个临界点,数值如果往下掉人就没了,数值如果能回升,就能活过来,概率不好说。”医生戴着口罩,语调有些冰冷:“不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即使他能醒过来,他也永远不能再站起来了……”
因为脱离了哨兵的保护范围,一颗子弹打进了周烨的脊椎,瘫痪是注定的结果。
从军区医院出来的路上,气氛低落到几乎快要凝滞,直到坐上车许久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周成山才缓缓开了口:“顾小绒,是他最后说的名字吗?”
“嗯是的,前辈。”曼琳恭恭敬敬地答着,因为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她的眼眸已布满了血丝:“请问您有什么思绪吗?”
良久后,周成山说道:“那位叫顾小绒的向导一定在现场,如果周烨在那时与她产生了精神连接,那么……”曼琳是个哨兵,对此一窍不通,倒是身旁的诺兰倒抽了一口气:“您的意思是?”
“嗯。”周成山点点头:“周烨应该在她的精神通道里留下了标记,可以由此感应到她的位置,只是……”他的声音不由有些哽咽。
“只是……需要他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