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混着紫薇的清新香甜,柔和地扑上每个人面庞,北宅的花房里,月季、绣球、丁香、天竺葵,各色鲜花争相盛开,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然而北宅的氛围却没有繁花似锦轻松。
虽然很多下人并不知小环惨死和宋姨自缢之间的关联,可宅子里同一日死了两人,而且还都是常在太太姨太身边的人,难免有人闲话猜测。
东宅的变故也在崑西人口中散布开来,饲料厂瞬间易了主,东小姐消失不见,一时间东宅的下人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也人人自危。
以前奴籍下人都以在龙家做工为荣,可如今龙家境况愈发艰难,海家倒是日渐兴起。
有的龙家家奴跑去了海家,有的看崑西并不安定,生怕局势瞬息万变,干脆自己搞点营生,毕竟平了权,没了世家贵族百姓也能活下去。
墩叔每日对宅里下人严加管教,把一些爱嚼舌根的下人赶了出去,宅里表面看似平静,可惶惶人心却无法压制。
绚烂晚霞当空流照,龙彦北结束与周家家主的应酬,回到北宅时,下人正在宅内掌灯,宅里半是幽暗半是微明。
应酬必然饮酒,若是往常,龙家出席的应酬大多是外家邀请,席上作为客人,即使推脱来人敬酒,其他世家顾及龙家面子,也从不强求。
可如今,海家日益强盛,东宅事发,北宅因春茶损失,收入折半减少,宅主龙彦北频频设宴宴请各位主顾,人人都知北宅这番姿态是为了保粮保棉,有的与龙家老交情,看不惯海家作风,对龙家境况深感同情,而有的则是摆谱刁难,阴阳怪气。
面对这些人,龙彦北表面不急不恼,无论对谁都和善面对,可背后苦楚她全都自己一一扛下,回去从不向林轻诉说。
以前龙彦北毫无酒量可言,双亲在世时宅外有母亲周旋,宅内有娘亲操持,从无需她去应付那些场面,可如今已无人为她挡风遮雨,事事都要她亲自承担。
自前一年常去崑东崑南,宴请多了,场面话也说了不少,酒量也日益见长,虽算不上好酒量,可好歹不像起初时对方还未脸红,龙彦北自己已醉得不省人事。
今日周家家主还算客气,酒桌上和龙彦北你一杯我一杯,周家主为人直爽,龙彦北就更不能推辞,俩人从中午喝到傍晚,等将周家主送走,龙彦北已是两颊绯红,脚下也打起绊。
绚烂晚霞当空流照,龙彦北回到北宅时,下人正在掌灯,宅里半是幽暗半是微明。
醉意未散,龙彦北下了马车,踉踉跄跄就往宅里走,她晕沉沉地先在正堂偏厅转了一圈,又打着晃去香堂走了一遭,左看看右瞅瞅,哪哪也没瞧见林轻,心里不觉急躁起来。
舒儿见太太醉得不轻,她带着一个小丫头,拎着热帕子衣服和茶水跟在太太身后,叫了几声太太都不应她,舒儿只能干着急,生怕太太摔了碰了,只得在后面小心护着。
转了好半天,龙彦北终于在连廊边停下,她倚靠着廊边木栏,喘了一阵,额上都出了汗,吞吞吐吐半天才问道:“姨、姨太呢?”
舒儿见太太终于问她话了,赶紧上前搀扶着,答道:“太太,姨太,在画室呢。”
“画……室?”龙彦北顿了好半天,想着画室是哪,像是在思考一个极难的问题。
“是,姨太在画室,太太,我带您去?可您这一身酒气,姨太怕是不会喜欢,姨太腹中的小主人恐怕也不会喜欢,太太,舒儿服侍您擦把脸换件衣裳可好?”
龙彦北又想了想,觉得舒儿说得有点道理,虽然动作慢了些,但她还是配合着接过热帕子擦了脸,又用茶水漱了口,再换了件衣裳,直到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酒味了,连醒酒茶都没喝,甩开舒儿,脚下一边绊着一边往画室方向走。
鱼形的黄铜小锁挂在门上,一簇微光从门缝中漏出,龙彦北迟疑片刻,轻轻将门推开。
油灯橘色的光芒瞬间铺洒在龙彦北的面前,仿佛夕阳都被收集于此,温馨而祥和,朦胧而神秘。龙彦北一抬眼便看到林轻背对着她站立在窗边,光晕柔和地拥上林轻的秀发与肩头,瞬时让龙彦北放缓了心绪,心底感到阵阵暖意与安宁。
“回来了。”林轻转过身,灿然一笑,眼波流转之间,声音如暖流淌进龙彦北的心田,让龙彦北仿佛又饮了半日,醉意更浓。
龙彦北微微颔首,摇晃着走进去,她看到画室干净整洁,笔墨纸砚摆放整齐,画作有的被装裱挂起,有的被规整地卷好,连寥寥几笔的涂涂画画也被一张张平整地放好,可见她不在的日子里,林轻依然让人每日打理画室,或许按林轻的性格,那些画还是她亲自收拾的。
龙彦北的心头又是一暖,走到窗边拉起林轻的手,可却被林轻的手指反勾住指节,林轻微微偏了下头,轻扬下巴,柔声说:“画我,好吗?”
话语明明是询问,可却像是一种驱使,让龙彦北无法抗拒。
油灯的火焰跳跃着,泛出淡黄的宣纸上,只需几笔,女人的身形便跃然纸上,线条细腻流畅,虽然画中女人因身孕并没有纤细腰肢,可依然能从轻盈的笔触中看出女人的清雅。
虽然仍被醉意所困,但龙彦北所有的意识都专注在林轻身上,目光在林轻和画纸间转换,柔软又炽热,明明眼前人她从小画到大,可每一次她都格外认真,每一笔落得严谨又鲜活。
“我是不是变丑了?”林轻用小指撩开掉到鬓侧的一绺华发,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低声问道。
酒醉让龙彦北稍稍有一点迟钝,但想清楚林轻话里的意思时,龙彦北立即使劲摇了摇头,全神贯注地注视,全神贯注的否定,模样颇有些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