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彦东虽保持着礼节,但明显神色阴沉。
她迎着曹琮玉的笑迈步进门,眼神往屋里一瞟,心却猛地一颤,顿时停了半拍——只见姜城双手被绑,被一名身高体壮的□□师按跪在地,姜城被堵了嘴,似乎是见她来了又无法言语,只能睁大了眼发出呜呜的闷叫。姜城额上一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如同被劈开一般,额头周围的皮肤已肿胀不堪,流出的血液浸透了姜城的短发,鲜红蒙了她半张脸,也洇了她的衣衫。
只是匆匆一睹,龙彦东的心就如同被烈火灼烧,疼痛得难以言语。
她的姜城何曾这样狼狈?她明明该是站在拳台上的太阳,明媚耀目,意气风发,可却落得这番痛苦窘境。
龙彦东抑住鼻尖的酸涩,冷脸看向曹琮玉,低声道:“曹四爷,这是为何?”
曹琮玉的烟锅并没点烟,她悠悠地在手中转着烟杆,又看了眼姜城,轻扬唇角:“东小姐说的是,虽说姜魁首性子直了些,动手打了我的人,但终归是我底下人不懂事,我这不正等着东小姐来嘛,当面解释,也给姜魁首赔个不是。”
曹琮玉说罢一摆手,两个壮硕男人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被架着的人身材瘦削,头上缠着纱布,正是那日被姜城用茶碗砸中脑袋的王贵。
龙彦东还未明白来者何人,就见曹琮玉已经抡起手中的烟杆,朝王贵的脑袋砸去。
烟锅砰砰地砸上坚硬的头骨,王贵只啊啊叫了两声,就血花四溅,鲜血完全染红了头上的纱布,并随着曹琮玉的一下下狠击喷射到两边的男人脸上。
只片刻工夫,王贵的脑袋就血肉模糊,鼻眼难辨,全身软如烂泥,若不是两男人架着,恐怕早就瘫倒在地变成一滩死肉。
而旁边两个男人面色如常,两人脸上不断溅上鲜血,像是开出了两朵血花,与二人的面容神态极不相称。
直到王贵的身子彻底软了,曹琮玉这才收了手,王贵被两人拖出屋子,只留下地上鲜红的血迹混入泥土。
血腥味弥漫在屋内,曹琮玉拿起烟杆瞧了瞧,玛瑙质地的烟锅已被鲜血全部染红,乌木烟杆上黑红模糊,曹琮玉摇着头啧啧两声,自言自语说了声“可惜喽”,然后把烟锅朝屋角一丢,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虽然知道姜城的父母死于曹琮玉放的那把火,可现下看到一大活人被当场爆头打死,实在让人骇目惊心,而且看到旁边两个男人神色毫无波动,似乎对这种事司空见惯,曹琮玉更是不疾不徐波澜不惊,女人柔和的眉眼中深藏的冷冽和狠毒让龙彦东毛骨悚然,脊梁骨发冷。
龙彦东假意别过头,借机朝姜城那边望了一眼,心更被揪得无法抚平。
“不知这样赔罪东小姐可否满意?”曹琮玉目色温柔地看着龙彦东,问道。
龙彦东轻咳一声,忍住心中不快,回道:“曹四爷不必如此,那……毕竟是条人命。”
曹琮玉一听,反倒满面含笑:“不过是条狗罢了,姜魁首是东小姐的挚友,那条狗敢咬姜魁首,打死他便是。”
龙彦东脸色微微发青,不寒而栗。
眼前这个曹琮玉虽是个相貌柔美的坤泽,可根本不把人命放在眼中。这些年死在她手中的人不计其数,罪行无数,而且她豢养诸多手下,势力之大武力之强,连崑东府都拿她没有办法,可谓无法无天。
但想到曹琮玉刚刚的话,又想到这事与姜城有牵连,龙彦东蹙眉凝神,说道:“这位姜拳师确实与我相识,只不过交情平常,这不是要赔给她。”
曹琮玉轻松颔首,嘴角蕴着似笑非笑的意味,方才悠悠地说:“东小姐和姜魁首的交情恐怕并非这么简单吧?我听我下面人说,见了姜魁首的帕子,东小姐是焦急万分,这般天气,不坐马车,却是自己驾马飞奔而来,想来东小姐念姜魁首念得紧吧?呵呵~”
曹琮玉的笑声并不大,却像一把尖刀,直刺龙彦东心底。她余光看到姜城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感觉得到姜城的心和她一样急如星火。
然而曹琮玉的笑声渐渐止了,虽然脸色不变,可声音陡然透出森冷。
“只不过我这边的罪赔了,可姜魁首毕竟也是打了我的人,动了我的狗,这笔账,东小姐,你看要怎么来赔呢?”
曹琮玉的声音清冽冷澈,脸上的浅淡笑意迎上龙彦东的如炬双眸。
“那你想怎样?”龙彦东哑声问道。
曹琮玉慢悠悠地走到姜城面前,晃了晃自己空荡的袖管,垂头含笑看着姜城,半眯着眼道:“一条狗,自然不必姜魁首用命来偿,我只要她一只手。”
龙彦东登时黑了脸,怒目对曹琮玉呵道:“曹四爷说的轻巧,她是拳师,你要她一只手,那便是要了她的命!她还如何打拳!”
曹琮玉被龙彦东吼了,倒也不恼,她转向龙彦东,抓起自己空掉的左臂袖管,随手一抛,眼底尽是笑意。
“东小姐所言极是,我这不练拳的失一臂尚感麻烦,何况是拳师。不过狗命也是命,我这人心眼小,总要讨回公道,既然东小姐如此在意姜魁首,莫不如用东小姐的饲料厂替姜魁首偿了,那曹某必保姜魁首完全。”
曹琮玉的话音刚落,姜城已按捺不住,瞪圆了双眼,呜呜呜地哀叫起来,她双膝用力想要起身,却被身后八尺高的壮女死死压住肩膀,动弹不得,可姜城的眼愤怒地瞪着曹琮玉,看向龙彦东的时候却是泪意盈盈,脑袋拼命摇着,只能用动作尽力表达。
龙彦东稳稳地站在屋子中央,凝神望向曹琮玉,并不分给姜城一丝目光。
当曹琮玉说出饲料厂之时,龙彦东瞬间明了,今日的一切,不过是那些人的百般算计罢了。
她知道姜城虽不懂经商,但绝不是鲁莽之人,姜城离家为自己寻找原料,即使找不到也断然不会主动生事惹怒曹琮玉,然而现下这情景,是他们早就给姜城设下了圈套,无论是利用姜城对父母惨死的愧疚,还是对她的情感,深情执着的姜城都躲不过。
姜城的呜咽声不断,她已经从龙彦东的神情中明白了龙彦东的选择。
龙彦东微闭双眼,在爱人的幽咽中,她早已湿了眼眶。
她不想看,更是不敢看到姜城痛心的眼神,若不是她,姜城又怎会受这样的苦和这样的辱,怎会跪倒在这种恶人的脚下。
空中一道惊雷骤响,如同龙彦东心中最凄苦的哀鸣和愤怒,炸响天地。
龙彦东抬手将散落的发丝挽于耳后,轻轻笑了起来。
她回想起第一次看到拳台上的姜城,耀眼,绚烂,每一拳的挥洒,每一步的前进和躲闪,都如同一道劈开她长久沉闷的重拳,带来勃勃生机。
她回想她第一次与她说话,第一次两人相约在龙牙山春日的梨花下,第一次表露心声,第一次被拥在怀中,第一次肌肤之亲,交融含喘,酣畅倾泻,她可以在她的面前卸下所有,可以肆意任性妄为,可以不做龙家的小姐,可以像个天真女子被宠爱,被包容,被理解,被纵容,她可以给她一切一切,然而,她却永远只是东宅小姐不能见人的爱人,甘愿无名无分,甚至无影无踪。
眉心因心中痛楚而微微卷曲,龙彦东紧握双拳,指甲在手心中抠出狠狠红印,她抑住眼中汹涌欲出的泪,脸上泛起凄楚的冷笑。
“那厂,你们想要,拿去便好。不过,曹四爷,我的要求你也都要一一答应。”
曹琮玉似乎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微微一顿,立刻更加笑意盈盈,道:“就知东小姐是痛快人。东小姐有何条件都可以说来,曹某全都应允。”
龙彦东努力让自己不去在乎姜城的阵阵呜咽,不去看姜城一次次反抗又被壮女按下,她收拢思绪,凝目望向屋外,阴云压境,如同她此时的心,再也没了光。
“四爷稍后便可派人去我宅里拿走房地契和其他文证,厂中师傅伙计跟随我多年,无论将来他们如何,都希望曹四爷让人善待他们。另外……”
龙彦东顿了顿,鼻中酸涩,泪险些流出。
她淡淡地望着姜城,只是浅浅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好像再多相视片刻便会被姜城满满的爱意拖住,再也无法离去。
龙彦东强挤出一抹从容的笑,稳住情绪后才最后一次看向姜城,眼中无限痛惜于怜爱,喉中也有了哽咽之意。
“四爷说了保她完全,那也请优待于她。若姜拳师执意离开,也请四爷留她到我离开荒池之后。”
龙彦东的双唇发着颤,声音沉重而哀伤,她缓缓走出屋子,上马扬鞭而去。
在曹琮玉得意的笑中,泪水完全模糊了姜城的脸庞,她双肩抽动,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