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正月起,姜城便再未见到过龙彦东。
龙一太太棺木被带回崑西的事众人皆有耳闻,龙彦东虽未与姜城讲,但也正是从那时起便开始对姜城避而不见,姜城猜到龙彦东的态度定与此有关。
当年龙一在崑西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成为龙家家主,将龙家推至昌盛,然而,她非但没有接管龙家,反而在风华正茂之时黯然离开崑西,只留下襁褓中的婴孩。
世间对龙一的事众说纷纭,但大多只是传闻,龙一究竟因何离开龙家,婴孩的娘亲又是谁,龙一去向了何方,一切都无人知晓。
而随着时光推移,龙四愈发成熟,终于成为能叱咤商场,将龙家带到崑西顶峰的人时,龙一也就渐渐被人遗忘,她曾经的身影与锋芒渐渐模糊在荏苒光阴之中。
可即使所有人都会遗忘,那个被留下的婴孩却怎么也无法忘怀。
作为龙彦东最亲密的人,姜城太清楚她的感受,每每提到龙一,哪怕是一丁点和龙一相关的事,都会让龙彦东沉默低落。
姜城知道这是龙彦东解不开的结,她想帮忙,却无能为力。
如今龙一太太去世,姜城本打算好好安慰龙彦东,让她摆脱执念,放下那段被母亲抛弃的过往,可如今却连龙彦东的面都见不到,无论她去东宅敲门求见,还是每日等在东宅门前,甚至是龙彦东以往的必经之路,她连龙彦东半个影子都瞧不见。
她不知道这段时间龙彦东究竟经历了什么,也不知两人的关系发生了什么改变,只能从妹妹姜禾的口中了解东宅的情况,从只言片语中体察龙彦东的情绪,虽不想承认,可姜城明白,她无论与龙彦东曾如何推心置腹,无论她们在多少个夜晚肌肤相亲,她永远只是东小姐那个不敢见人的情人。
姜城并非没和龙彦东有过别扭,以往龙彦东耍性子,或者因为成亲的事被龙老太太追得急了心情不好,也会晾着她几天不见,可哪一次都没有这次久,也没有这次决绝。
姜城本想这次事关龙一太太,龙彦东确实会烦心久一些,可最后,她竟从妹妹口中知东宅饲料原料遭遇价格哄抬,龙彦东已难以为继的消息。
姜城越想越心酸,越想越无奈,她用拳砰砰地击打着沙袋,恨自己为何是个只会拳脚功夫的拳师,连妹妹姜禾都不如,竟不能为她的东小姐分担一点忧愁。
以往忙碌的姜禾回拳馆的日子越来越多,这也意味着东宅的生意越来越少,龙彦东的境地也越来越遭。
看到一向开朗活泼的妹妹也开始满面愁容唉声叹气,姜城再也坐不住了。
就算龙彦东不理不睬她,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东小姐受这样的委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东宅走到如今的地步并不容易,知道龙彦东倾注了多少心血和努力。
既然龙彦东不想见她,姜城便自行替东小姐想法子。
姜城想,能将龙彦东逼到此番境地,崑西、崑东和崑南这些叫得上名的原料商必然都已被收买,就算她找到这些人磨破了嘴也定是买不到合理价格。
但她早年游历各地,知道崑东地区虽大部分平坦富饶,但偏北的鳌山区域却山多天险多,位置极其偏僻,与外界联络较少,恐怕哄抬价格之人并不会触及深山僻壤之地,那种地方或许能找到一些尚存未被收买的原料商人。
有了想法,姜城立即收拾行囊,把拳馆的事都托付给了老尹,跨上马,直奔崑东鳌山而去。
骏马飞驰踏起层层尘烟,姜城策马在荒池街口疾驰而过,这时,路边木料杂草堆起的矮棚下,一个乞丐仿佛被刚刚的马蹄声吵醒,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停了片刻才从面上摘下一个破烂布帽,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眼睛望着远处越走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望着身影消失在拐角,地上泛起的尘烟渐渐平息,乞丐一骨碌爬了起来,他再次压低破布帽,一个闪身,很快隐匿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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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崑东往北走便是鳌山群山,这里地貌与崑西大不相同,山峰连绵不断,爬了一座又是一座,翻了一山还是一山,仿佛没有尽头,然而在群山的环抱中,却有一片如盆中之水的平滩。
平滩仅有不到崑西一成的面积,滩心一片湿地,四周平地环绕,湿地水草肥美,也让让此处常年水汽充足,温度适宜,鳌山百姓大都散居在群山里,靠种植养殖为生,但每月初一、十五,百姓便会带上自家农产农畜,聚到平滩交易采购,经过千百年,平滩逐渐变成鳌山群山中的小小市集,人称鳌山草市。
姜城此行目的便是此地。
连日赶路,翻山越岭,姜城赶到鳌山草市时恰逢农历四月十五,草市上人群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摊位密布其间,叫卖声拉价声说笑声争吵声和鸡鸭牛马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喷香的包子菜食,清新的山笋,腥鲜的河鱼,各种味道也混作一团,好不热闹。
此时气候已暖,动植物正值生长之时,也是饲料草料急需之时,可逛了大半天,整个草市走下来,姜城却未见一个售卖苜蓿之人。
她不免心生奇怪,平滩湿地的一侧是一片天然苜蓿草场,以前有人放牧,后来便有人种植苜蓿专做饲料原料生意。鳌山地区群山连绵,除却摘些山果种些粮食蔬菜,饲养牲口更能让山里百姓有稳定丰足的肉食,因此只要有草市,必会有人售卖苜蓿草料,可现下正是春天育肥的时节,却无一人售卖。
姜城心底隐隐不安,本以为鳌山这地方相比昆东昆西偏远荒僻,她能在此找到帮龙彦东解围救急的办法,哪怕苜蓿从山里运到崑西价格昂贵,也好过外面漫天要价的那些人,可万万想不到连这里也会被盯上。
姜城又在草市上走了两个来回,问了几户卖家畜牲口的商人,都对为何无人售卖苜蓿纷纷表示不知。
草市上没了办法,姜城只能先稳下心,想着直接去平滩附近的草场寻寻路子。
姜城边想边往前一日住下的客栈走,她所住的客栈离草市有些距离,姜城之前留意过,虽然山区围百姓商家都来赶十五的大集,可这个客栈并未住满,甚至还有些冷清。
然而她回到客栈时,堂中三张方桌左右两张都坐满了人,只有中间那张桌子空着。
姜城听着另两张桌子上七八个人吆五喝六地边吼边端着酒碗喝酒,人里有男有女,女精男壮,能看出他们下盘稳健,都是练武之人。
姜城皱了下眉,没想到堂里居然这么吵闹。逛了一天草市她早已饥肠辘辘,但两边都有人,看来只有中间那张桌子能用。
她招呼小二,随意点了点儿菜和一壶酒,踢开中间桌子的条椅坐了下来,她合上双眼,摒除周围的嘈杂,也在想继续为龙彦东去寻原料的办法。
“哎呦,我当是谁呢,居然是当年那傲骨嶙峋孤冷不逊的崑西魁首呢。”东侧桌上一男人带着戏谑地语气说道,然后他朝同桌人一摆手,如同说书一般,嚷道:“你们入行晚,都不知当初啊,崑西有个拳师连着三年拿下魁首,那拳打得是虎虎生风,一出拳一迈腿,真是龙腾云起,这魁首也是冷傲孤高,难相处地很呢~”
男人一开嗓,语调跟说书一样,同桌人立刻都凑着听起来。
“这么厉害?那人后来呢?我们入行时怎没听有这样一人呢?”
“对啊,我们怎么没听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