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中,林轻看见了母亲那张脸,明明早上还关爱地把碗里的菜都夹给她吃,可只是去了一个时辰,就被人用板车推了回来,母亲的身体躺在板车上一动不动,小林轻惊恐地爬上去,趴在母亲身上,她摇啊摇,摇啊摇,却怎么也唤不醒沉睡的母亲,母亲的身上全都是血,从母亲的口鼻流到身下,在不断的呼唤中,母亲也变得冰冷僵硬。
再一转,林轻又看到满身是血的小环,看到小环因为痛苦而变形扭曲的身体,看到她满是泪的双眼,映着不甘与留恋。
血流了满地,像母亲离开时那样,仿佛这滩血总会让人无法生还。
林轻吓得退了两步,她从人群中退出,也越看越看不清,好像躺在地上的人并不是那个热心活泼的小丫头,好像身边的嘈杂都从她的脑中飞走。
然而当一切都将远去,林轻却在混沌中听到了舒儿的哭声,听到舒儿的挽留,林轻直视着地上的鲜血,血的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浅,渐渐地,血泊中出现了一双眼,那眼里是未完的心愿,是期待停留的渴求。
林轻猛呼一口气,从昏睡中惊醒时,依稀看到身边有个身影,她先是一愣,愣了好久才慢慢睁开眼,这才看清旁边那人是李医师。
或许是察觉到了林轻的紧张,李医师动作十分轻缓,她缓缓掀开被角,轻捏林轻手腕切脉,片刻,便心中有数地点了几下头,然后露出淡淡的微笑。
“姨太身子无碍,恐是体虚,又受了惊吓,才会晕倒,只要姨太多加歇息,三餐按时按量进补便好。”
这时李医师身后传来“嗯”的一声,认真回应着李医师的话。
林轻闻声抬眼望去,认出那人是管家墩叔。
在李医师的搀扶下,林轻慢慢坐起身,她简单环视,这才发现她正卧在偏厅的罗汉床上,偏厅门紧闭,厅内只有墩叔和李医师二人,连贴身侍奉她的舒儿也不在。
林轻记起她晕倒前的那番场景,昏睡时梦境中的画面也在她脑中回闪,想到小环最后的惨状,林轻不禁觉得胸口丝丝地疼,鼻中也涌上一阵酸楚。
可刚刚事态紧迫,小环满身鲜血眼神游离,身子失控到屎尿尽失,情况万分可怖,而且当时小医师哀默地摇头,让林轻知道那时的小环已真的无药可救,只能牵着小环的手送走小丫头最后一程。
可现在,林轻稍稍振奋精神,看到李医师神色微敛,林轻立即察觉李医师是有话要讲,支走了舒儿说明这话越少人知越好。
“姨太。”李医师瞬也不瞬地望着林轻,严肃道:“姨太,小环姑娘,是中毒而亡。”
李医师话一出口,林轻顿时愣住了,她紧盯着李医师,眼睛凝住了转动,眸子里是悲愤和惊疑。
李医生自然明白林轻的不解,她听到身后墩叔暗暗的一声轻叹,思虑了一下,还是解释道:“我们对其他人都说小环姑娘突发恶疾,但那时我那位小徒已经看出小环姑娘是中毒症状,所中之毒乃是剧毒鹤顶红。”
林轻疑惑的神色更甚,显然她完全难以相信这样的剧毒竟会出现在北宅,竟会被小环食下。
“可小环她……”林轻皱起眉,依然满心不解。
李医师微微点头,道:“小环和大家同吃同喝,怎会遇到这般凶险的毒呢?”
这话正是林轻心中的疑问,而李医师也立刻给出答案。
“舒儿姑娘与小环姑娘接触最多,墩叔向舒儿姑娘询问时得知,小环姑娘今日与大家所食饭菜都相同,可只有一样……”
李医师停了停,看清林轻期待答案的目光,这才继续说:“小环姑娘品用了一碗燕窝,舒儿姑娘说今日姨太食欲不振,早饭也几乎没吃,那碗燕窝便赏给了她们,而舒儿姑娘为了感激小环姑娘前几日帮她之情,让小环姑娘独享,而正是这碗燕窝……”
李医师停住了,后面的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可听到这,林轻只觉周身发冷,鼻中的酸楚阵阵涌上,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所以,那毒,其实是冲着我来的……而小环,却阴差阳错吃了燕窝,才中了毒……”
林轻捂住嘴,不住地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那燕窝……每日都是宋姨亲手熬煮……怎么……怎么会……”
墩叔早也料到姨太会问道宋姨,他一步上前,回复道:“姨太,自查出小环所中之毒和那碗燕窝有关,我便去寻宋姨来问,可宅里谁都说没见到宋姨,我们四下搜寻,最后才在柴房寻到了人,可宋姨……她……她自缢了……”
此时的林轻完全愣住,眼泪呆呆地顺着脸颊往下滑,虽然她精神纷乱,可李医师和墩叔所说,以及宋姨自缢,都让整件事有了合理的解释。
只是林轻实在难以想通,那个在她母亲去世后总是呵着她护着她的宋姨,那个在她嫁回北宅,恭她敬她的宋姨,怎会成了下毒之人?
而又巧在她早上被老太太责骂后,身子实在不适,那燕窝龙彦北离开北宅前千叮咛万嘱咐每日都要她食用,可今日她偏偏怎么也吃不下,本以为分给两个小丫头让她们尝尝鲜,却成了害死小环的毒药。
这鹤顶红对着她而来,如果下毒者另有他人,那究竟是谁?
她是做了什么竟会让人用这凶恶的手段对她毒杀?
暗处的凶险竟近在咫尺,让林轻不寒而栗。
林轻也渐渐明白了李医师和墩叔的用意,这件事无论是宋姨自己起了恶意还是受人指使,只要传出去有人针对北宅姨太下毒,恐怕都会惹出众多事端,无知之人或会妄加揣度,有心之人更会借题发挥。所以李医师宣称小环突发恶疾,和墩叔暗中调查,只将真相告知于她。
林轻自知现下不该心乱,可逝去的二人都与她情谊匪浅,她即使再想镇定,也无法平稳思绪。
一旁的李医师明察秋毫,同为女性,李医师更理解林轻此时的心情。
她语调轻缓地说:“姨太,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你珍重身子。我瞧姨太消瘦得厉害,听舒儿姑娘说你近些日子食欲不振,现下正是腹中胎儿成形的时候,姨太再难也得为胎儿想想。”
墩叔也赶紧表态让林轻宽心:“李医师说的是,姨太您放心,以后您和太太所食所饮我都会一一查验,一定不会再出今日之事。”
虽然墩叔说得诚恳,可一听到李医师提到腹中的小东西,林轻更加惶恐。
如今的她不仅仅只是她自己,她是一位妈妈,她的身体里是她和龙彦北的孩子,危险已经潜到她的身边,离她和她的孩子咫尺相近。
林轻轻吟一声,心悸不已。
五日后,龙彦北自崑东赶回。
林轻略有平复的心情在见到龙彦北的那一刻再次瓦解,两人紧紧相拥。
林轻一向清冷,龙彦北第一次在林轻的脸上看到无措、恐惧与彷徨,她担心了一路,本有一肚子话想同林轻讲,可看到林轻疲惫虚弱的眼神,看到林轻艰难地挺着孕肚,身子却又消瘦了不少,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上,她是林轻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
龙彦北收起那些带着娇气的话,只留给林轻温暖的怀抱。
龙彦北轻抚着林轻的背,感觉到林轻的身体在她怀中不住地颤抖。
“小环她……”林轻抽了下鼻子,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簌簌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