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熏烟。”林轻于不觉处轻叹了口气,这才缓缓睁开眼。
“姨太,以前确实用过熏烟驱霜之法,是会提些温度,可、可咱们北宅这么大的茶山,这么冷的天儿,熏烟……能起到的效果恐怕……微乎其微啊……”
“微乎其微也试试。”林轻的语气更坚定。
她知道时间紧迫,不再和老钱商量,直接转头去找小郑,小郑从下面立即几大步来到跟前,等候差遣。
“小郑,你骑马快,现在回宅里让墩叔安排稻草,多备些,备好立即送到茶园来。钱师傅,这天阴沉,怕有雨,请你安排人在上风处搭起棚子,以免稻草淋湿。”
小郑得令立刻跑下了山,老钱虽然有些犹豫,可东家已经下了令,他只有照办。
小环拿来厚实披肩,上前为林轻披上,小心翼翼扶着林轻在半山腰歇脚的草棚里坐下。
小环听从太太的话留在姨太身边,本以为姨太有了身子得在宅子里休养,把事交给下人做便好,可太太刚走姨太就出了门,爬了半个茶山不说,看这架势,姨太恐怕要亲自在这里指挥熏烟一事。小环心里担忧得很,可她一个下人,左右不了姨太的想法,何况她也知道她家这位姨太比太太能当家,连太太都得听话。
舒儿完全没意识到事情到底有多要紧,她来茶园次数不多,虽知道姨太和钱师傅说的是大事,可为何要熏烟,怎么熏,舒儿完全不清楚,所以见众人在忙活,舒儿却是伸长了脖子,满眼好奇。
小环瞅见舒儿这幅模样,暗暗朝小丫头使眼色,可舒儿看得实在专心,瞅都不瞅她一眼。小环急了,伸手在舒儿胳膊上拧了一把,舒儿这才吃痛看向她,一脸不解。小环狠狠瞪着舒儿,那眼神像是教训一位不听话的孩童,意思让小丫头多以主人为重,舒儿恍然,明白自己又犯了傻,又不知轻重缓急了。
舒儿无措地搓了搓手,发现姨太并未在意她的分心,自己惭愧起来,再一低头发觉姨太膝上的软被别踢开,她赶紧蹲下身,把姨太脚边的软被裹严实,遮了所有的风,才慢慢站直身子,退到林轻身后。
墩叔备齐稻草亲自押车送到茶园,老钱也让人在上风口隔了几米搭上棚子,点燃略带潮湿的稻草。
股股白色烟雾自东南而起,像一条条白龙,朝茶山上翻滚而去,茶园里立刻烟雾弥漫。
虽然并不在下风向,可那浓烟仍呛得小环舒儿喉咙难受,眼泪欲流。
小环见林轻一动不动,犹豫好久,还是上前劝道:“姨太,您到房里避避吧,这烟实在太呛,您身子要紧啊姨太……”
林轻用打湿的帕子掩着口鼻,轻咳了几声。
熏烟刚刚开始,林轻很想留下看看效果,可茶田成山,熏烟点燃了十几堆稻草,烟雾持续刺激着她的皮肤眼睛,呆久了恐怕对腹中胎儿不利,林轻犹豫一会,抬手在小环的搀扶下往山下走去。
茶园连续三日进行熏烟增温,几乎调动了北宅所有的下人到茶园帮忙。
在宅里用饭时,龙老太太明显对林轻做主购入大量稻草熏烤整座茶山的事并不满意,话里话外认为这种做法花费人力物力,但收效甚微。
林轻默默地端着饭碗,任由龙老太太念叨。
小环在一旁越听越觉得心里憋气,这几日她天天跟着林轻往返茶园,亲眼看着姨太为了北宅家业,拖着有孕的身子忙里忙外,熏烟是个慢功夫,可三日下来茶园已经暖了起来,照这样下去,这冷春定会被赶走。
然而老太太倒好,姨太吃得苦受的累一概不提,为北宅做的事一句不说,反倒句句责怪,事事刁难。
见姨太只是忍气吞声任由老太太欺负,小环心里就憋闷到不行,她站在屋角,盯着和老太太一唱一和的虹姨,心里气狠狠地想,等茶园好起来,一定堵上这些人的嘴!
然而,小环并没等到堵上虹姨嘴的机会,因为当晚崑西便下起大雨,雨水冲散烟雾,甚至冲倒了遮蔽稻草的草棚,将稻草淋了个通透。
第二日晨,林轻站在伞下,仰望着被阴雨笼罩的茶山,她拢了拢身上的狐毛袄子,走出油伞,迈入雨中。
“姨太!您……莫要着凉,莫要着凉啊!”舒儿和小环慌张地撑伞跟了上去。
一旁的老钱则是老泪荡在眼圈,和茶园几个下人一齐跪了下来。
“是我等无用,不能守住茶园,为太太和姨太解忧,可是姨太,您……您要保重身子啊!”
男男女女的茶工抹着泪,他们在这片茶园多年,即使北宅再难,即使被崑西府封了园子,也没遇到过这样寒冷的春日。
这位姨太他们信服,之前茶园被举报到府衙,姨太依然选择相信他们,没怪过他们一个字,而他们也做了不负北宅的承诺。
这次冷春,姨太当机立断,决定熏烟驱寒,几日下来,这法子已经见了效,茶工们就等着茶树冒尖,齐心协力收茶了,可谁想老天无眼,竟下起雨,让多日的努力化为乌有。
不知是哪位女茶工先哭了起来,跪下的茶工顿时哭声一片,连老钱都开始抹起了泪。
听到哭声,林轻倒是有些惊讶,她回过身,脸上不见愁容,却像是春暖雪化一般,露出清秀的笑容。
“钱师傅,你们……快起来,雨天地潮,莫湿了衣裤。”林轻说着就去拉身边的茶工,她拉起一位女茶工,又拉起一位半白了头发的茶工。
所有人都站起身,林轻才擦了擦手上的雨水,望了眼天,苦笑着对老钱说:“钱师傅,看天象这雨得下几日,虽说太太走时我对她说,春茶收成怎样是‘尽人事听天命’,可只要茶树还在,我们便要‘尽人事’,既然雨不停,那钱师傅,你就安排大家用剩下的稻草盖住茶树,尽量保温,我会安排墩叔再备些稻草来,天意至此,我们也只能再此一试。”
老钱这回没半点犹豫,他招呼众茶工,冒着雨就开始铺盖稻草,茶工们各个精神抖擞,阴雨朦胧的茶山上很快传起劳作时唱响的山歌,寒冷和雨水也无法阻挡茶工们的热情。
阴雨持续了五日,但铺盖的稻草下,未被冻伤的茶树悄悄展叶抽尖,绽放着勃勃生机。
北宅饭桌上,龙老太太不满地说着北宅春茶收成较往年差了太多,依旧含沙射影,百般刁难,小环也依然对老太太和虹姨的态度,义愤填膺,愤愤不平,可林轻的心思早已不在桌上的那些人和事,她端着碗,看着颗颗饭粒,想到春天反常的气候,再想到北宅的粮、棉,不知接下来还会遇到怎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