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吃过早饭,林轻便帮龙彦北穿戴出门,今日是早前定好的局,龙彦北邀请崑东崑南的几个卖粮大户到崑西看粮,然后商谈敲定采购数量。
前一年崑西粮食丰收,崑南崑东却是天不作美,所以崑西的粮不愁卖,但今年崑东崑南收成都不错,去年还都是买主上门求粮,今年只能龙家亲自去请,想多卖点就得费些功夫拿出诚意。
林轻知道龙彦北不喜欢这种应酬,又不得不去。她一边提醒小环带上解酒的汤水,一边帮龙彦北拉袖管,看着龙彦北抬手遮着嘴打起哈欠,眼圈淡淡乌黑,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林轻觉得格外好笑。
“唉,昨晚也不知是谁在逞强。”林轻低头帮龙彦北抚平衣襟,轻声调侃道。
虽说晚上放得开,可那毕竟是两人夜里的事,白天拿到明面上讲,即使只是隐喻,龙彦北也羞臊得像熟透的柿子,立刻涨红了脸。
身后的小环听太太半天不说话,顿时反应过来姨太刚刚说了啥,小环忍不住想笑,可又怕太太骂,憋着笑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外。
夏日午后,北宅的后院蝉鸣蛙叫,万物并秀,大红色的扶桑花娇艳似火,一簇簇紫红的三角梅也毫不示弱,花儿们争奇斗艳,虫儿却爬在叶片下,偷偷欣赏着这生机勃勃。
可这热闹的盛夏却让本就心情不畅的龙老太太更加心烦意燥,她坐在凉亭下,脸上表情始终紧绷,两只枯瘦的手鹰爪一样扣着藤椅的扶手。
北宅下人和老太太都不熟,而且这老祖宗看着就不像宅子两位女主人那么好说话,墩叔更是每日叮嘱他们低头做事,不要多说惹麻烦,所以下人们经过老太太身边连走路都轻声轻脚。
虹姨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看着老太太神情困顿可又面色凝重,虹姨满心忐忑。
她对老太太的脾性太了解了,老太太来的这两天,白天看着孙女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心里已经气不过了,可偏偏晚上又……受那折腾,龙老太太在崑西也是个人物,哪受过这种气。
虹姨四周张望着,她抿着嘴琢磨想寻个周围的景陪老太太说说话,可思来想去还是没敢开口。她可不想别人的气最后给撒在她身上。
亭外美景如画,亭内却是气氛凝重,虹姨觉得这么下去也不行,老太太的气自己消不了,憋下去难免拿她撒气。她两手搓来搓去,想想还是以去厨房弄点点心为借口准备离开。
可虹姨刚走出亭子没几步,就见林轻带着几个下人,端着盘碗朝凉亭这边来,盘碗里装着汤食酥点。
这些酥点是早上老太太点名要吃的,但虹姨清楚,老太太才不是馋那些东西,老祖宗随口点几样东西让小的去准备,就算再麻烦再折腾,小的也得听,林轻准备了大半天,东西现在拿来了,但结果其实早就注定。
虹姨客气地向林轻行了礼,心里哼笑着,这回她也不用找借口走了,她跟在下人身后回到凉亭里,准备看场好戏。
旁边小丫头尽职地扇着手中的大蒲扇,龙老太太听到面前有响动,微微抬眼,她眼前的小桌上已经摆满各种点心,个个模样精巧,单看品相就知道制作上下了不少功夫。
可东西都摆齐了,老太太却坐着始终没动,显得毫无兴趣。过了好一会,老太太才半眯着眼朝桌上的东西瞅了瞅,轻叹一声,貌似惋惜地说道:“唉,我这岁数大了,口味变得也快,早上吧什么都想吃点,可这天一热,半下午的,人也倦了,什么都吃不下,林轻啊,我知道你忙活了大半天,真是辛苦你了,不过呢,这些你还是拿下去吧,老喽,没口福唉。”
老太太说完,还抬起手使劲摆了摆,然后轻咳几声,就再也不再瞧那些点心汤食了。
阳光把地面晒得发烫,凉亭里的气氛比刚刚还要冰冷。
周围的下人虽然没出声,但身体细微的动作已经表露出他们或多或少对龙老太太的话都有不满。
这几个人一直跟着姨太陪在老太太身边,早上龙老太太吃过饭便说想吃糕点,姨太说要差人去翠宁楼买些回来,可老太太偏说外面做的不对她的味,得自家做的才好。最后点了五六样,样样都是用料复杂而且做工麻烦的。这么多品种样式的点心做出来很费功夫,可这老太太想吃不想吃竟只是一句话,东西拿上来,碰也不碰,瞅也不瞅,昨天是这样,今天更过分,实在太折腾人了。
几个下人心里有怨,但不敢言语,他们心存微词,反复咬着嘴唇揪着衣裙,各个都在偷瞄他们的主子林轻。
一旁的虹姨心中暗笑,她也在悄悄观察着林轻。这是她和老太太早就商量好的计划,刚来的几天得给林轻一个下马威,让林轻知道这是龙家,龙家人才说的算。
虹姨知道林轻为人精明,但年轻人哪能那么沉得住气,一次次折腾,虹姨就不信林轻心里没点埋怨,只要稍稍表露,那就是老太太出手的机会。
在众人的目光下,林轻脸上却是静如止水,没有半点波动,她听话地点点头,回过身,轻声吩咐下人把点心汤食拿走,看着下人撤了桌上的东西又放好茶具,她便走过去亲自给老太太泡茶。
林轻泡茶的手法依旧沉稳熟练,手上没一丝多余动作,连眉毛都不挑不抖,仿佛一切都再平常不过。
虹姨瞥着眼,又从上到下把林轻细细打量几遍,可翻来覆去也找不到任何破绽。她暗暗觉得这丫头真会掩饰,心想这次不成也无妨,这不过是在北宅的第二天,她和老太太都可以慢慢等,慢慢磨,她就不信这小丫头事事都能这么忍下去。
龙老太太歪着头半闭着眼,刚刚林轻的一切表现都在她的眼中。
她靠在藤椅上,瞅着面前年纪不大却波澜不惊的林轻,只觉得自己这拳像打在了棉花上,憋得胸口难受。
她当初能答应孙女这门婚事,是因为那时的北宅需要有人来改变,这个丫头有点才能,又是奴籍出身,看起来性子很淡,她认为是个好控制的人。
她想过等北宅重回昌盛,让这丫头当个妾,或者找个理由休了都行。可直到这次来北宅住,她才发现,原先她以为的那个好控制的小丫头,已经拿得住她的孙女,而且有着远超过年纪的城府。老太太自认为看人很准,但这次看来是真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