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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老太太的身体恢复了些,除了绵软无力,也查不出其他问题,医师们没什么办法,只能说该补就补,继续休养,孙女们没几天就去老宅看看,尽尽孝道。
海明珀也听说了龙老太太的事,提了不少补品前来探望。赶上这天老太太精气神还算好,正在后花园的池塘边赏荷。
下人把椅子茶桌搬来,海明珀恭恭敬敬地给龙老太太鞠了一躬,才在椅子上坐下。但一旁的虹姨也看得出,海明珀也不过是表面诚恳罢了。
龙老太太揪着腿上薄毯的一角,斜睨着海明珀,问道:“之前咱们两家的那门亲事,就算订的是娃娃亲,两个孩子当时还小,可毕竟亲事是我亲自定的,但我一句话没说,我孙儿给了你三块鱼塘,这婚你说退就退了?看来你海家也根本没有诚意,那三块鱼塘,你海家管得可顺手?”
海明珀一听,赶紧起身,又给龙老太太深深鞠了一躬,一脸无辜地说:“老太太,您真是冤枉明珀、冤枉海家了啊。哪是我们没有诚意,我家明珍已经三十了,这别人家的妹妹三十早就孩子们满院跑了,可就是因为海家认定了和龙家这门亲事,对老太太的话是一直听着,我家明珍三十了还在家里,她姐姐明琪带着她去求东小姐,可东小姐是见都不愿意见她呦,这真是可怜了我明珍妹妹啊,老太太,您知道崑西的人都说她什么吗?外面都偷偷说我妹妹是个老姑娘,吓得我都不敢让她出门,怕她听了去再受不起,我这妹妹真是命苦,命苦啊……”
龙老太太本想怨海明珀两句,没想海明珀这大男人,说起自家妹妹竟带了哭腔,龙老太太当然知道这事龙家理亏,干脆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于是一摆手,让海明珀坐下,又问道:“海家向来和龙家产业界限清晰,从不涉足我们龙家已有的产业,可是据我所知,海家前阵子不但也干起了饲料厂,还做了屠宰生意,我知道我是老了,可是明珀,你们是觉得我老了龙家就后继无人了吗?我们两家相争,对谁都没什么好处!”
龙老太太说到最后一句那是用了狠劲,但海明珀听闻是面露难色,一副可怜兮兮模样,说道:老祖宗啊,这事不瞒您说,那饲料厂、屠宰场的事我一开始是不知道的。我们海家老一辈去世早,我把弟弟妹妹拉扯大,小时候他们敬我是大哥,认我是家主,跟着我一起把海家搞兴旺,但是老祖宗,您是过来人,这家里孩子大了,翅膀硬了,谁都想试试。而且这家是兴旺了,家里产业多,可是我海家不像龙家,分了东南西北宅,在我弟弟妹妹他们看来,海家东西再多那也不是自己的,那是海家的,是我这个家主的。人啊都是贪心的,我家明珍是坤泽,不争不抢,可明瑞明琪也都是能成事的乾元,尤其明瑞是男子,现在也是成了家的男人了,他们都有能力,也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饲料厂和屠宰场我都是后来听别人说的,听说之时我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海家怎敢和你龙家斗,可是木已成舟。老祖宗,我现在也渐渐明白,我这个海家大哥,恐怕已经不是原先的大哥了,这家主,在他们眼里,都不知道还算不算家主……”
海明珀的话龙老太太震惊,她知道点海家的事,但没想到海明珀这次倒是如此坦诚,直言自己的弟弟妹妹现在竟有夺家主的念想,这可是一个家族极为私密的事,作为家主,就算知道弟弟妹妹不安分,那也是自家处理,说给别人听,总是有损家族颜面。
海明珀看起来颇为无奈,干笑两声,又抬头对龙老太太说:“老祖宗,明珀从来都是十分敬重你佩服您,以您老的经历和见识,自然明白明珀的难处,如果家里的孩子不强,当哥哥的着急,可是家里每个人都强了,这家自然就不是一人说得算的家了。可是我也没办法啊,我不能不让弟弟妹妹发展,好像是我这个哥哥有私心似的,就像您,也不会限制自己的孩子成长,对吧?但是我也知道,我们海家是争不过龙家的,明瑞和明琪他们是年轻,等他们吃了亏了,就懂了。所以老祖宗,希望您别怪他们年轻不懂事,这真不是海家和龙家较劲,我们海家哪有那实力啊。您要怪就怪我这当哥哥的管教无方,我培养他们,却管不住了。饲料厂和屠宰场的事,只得您龙家给他们点敲打了。”
池塘随风泛起涟漪,龙老太太借避风之机默默别过脸,心中盘算海明珀的话。
本以为海明珀这次来依然是虚与委蛇那一套,可对方突然一坦诚,龙老太太反倒没法说什么了。
老太太身子还是弱,虽然风很暖,但吹了会风又和海明珀说了半天话就有些坐不住。
海明珀见状赶紧起身,再次恭顺道:“老祖宗,明珀再次向您道歉,明珀管教弟妹无方,请您见谅,也请老祖宗教育教育。今日打扰您多时,明珀该回了,给您带了些专程从崑南买回来的补品,我知道龙家不差这些,但毕竟是明珀的心意。”
龙老太太疲惫地看着海明珀,点头道谢。
海明珀虽然是晚辈,但毕竟是海家家主,能这般恭敬上门,又开诚相见地说海家的事,还是相当有诚意。
海明珀走后,龙老太太也不想在池塘边坐了,她刚想喊虹姨,就又想到海明珀刚刚的话,海明珀尚且未老,家中弟弟妹妹就开始想要争家主,那她现在如风中残烛一样,她的孙女们在那些乖巧顺从的背后,是否也各有各的心思呢?
想到这,龙老太太就不想再让虹姨搀扶了,她闭目静了会,觉得自己有些力气了,才用双手扶着椅子,要把自己撑起来。可枯柴一样的手颤巍巍地使了好大力气,老太太头上都冒汗了,却连屁股都没抬起来。
“老祖宗……”虹姨见状赶紧过来搀扶,却被老太太气呼呼地推开。
老太太重重地喘着,布满沟壑的脸上一片惨灰。
虹姨知道老太太脾气倔,这时候较上了劲,她更是说不动,可老太太现在的身子弱的很,根本就撑不住自己,她只能心疼地跪在旁边干着急。
又固执地试了几次,直到用尽了力气,龙老太太彻底瘫软在椅子上,再也无力动弹。
她歪着脸,凝视着面前碧波荡漾,艳丽的鸟儿唱着歌落在小荷刚露出的尖角上,根本无心欣赏这初夏美景。
又坐了好一会,龙老太太无精打采地眨了眨眼,费力地对旁边的虹姨说:“让人去北宅说一声,我想去小北那住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