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走了许工头和那五个无赖,林轻亲自挑了几个人顶替收粮的工作。
眼下还有少量农民粮食没收,这工还得有人做。林轻选的几个伙计基本都是她以前跟龙四来粮仓时见过的,几个人不是油嘴滑舌的活络人,但是都老实本分,把收粮做好完全没问题。
回北宅的路上,林轻依然坐在车厢最里头,也依然是闭着眼转过头。她不愿说话,龙彦北就也不强求。
这回龙彦北没打瞌睡,她也闭着眼,可是脑中却想着今天从上午在正厅看账,到下午在粮仓发生的一切。
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一年里,北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现在看来,发生在林轻身上的变化似乎更多。
龙彦北从没想过刚嫁入北宅的林轻会在新婚当夜冲到她的房间绑住她,也没想到林轻会在厅堂之上直接训斥她看过的账本全是问题,更是做梦都不会相信林轻会到粮仓直接撵走克扣农民粮款的伙计,并且对所有人说出最后那番振奋人心的话。
当她龙彦北还在逃避着责任,每天得过且过时,离开北宅一年的林轻早已脱了胎换了骨,不再是她身边那个抚慰小姐的下人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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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宅,林轻只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回了房。
她坐在小窄床边,看着黑下来的天色,眉头皱得紧紧的。
对于这一天,她实在是又悔又气。
她悔的,是明明前一晚她还想要向龙彦北报仇,还想要夺走龙彦北的一切,让龙彦北失去北宅,失去所有人的关心关爱和关注。可是,当她一站在北宅的正厅,看着这熟悉的宅子,看着这个收留了她多年,她也守护了多年的宅子居然衰败到如此地步,她心中就难以自控地想要去做挽救。
她想要让衰败的北宅重新振作,她不忍心四太太打下的基业就这么被毁掉。
升溢粮这么大一件事,当她看到那些粮仓的伙计完全无视农民的利益,事情发生这么久,他们行为散漫,明显毫无悔意,她就忍不住站出来去改变,去管束,去肃清这一切。
她想做的,是把四太太“民好己就好”的经营思想延续下去。
可林轻又实在是气。
当她看到那些满是错误的账簿,看着稍稍周转就可能见底的数字,林轻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北宅现在的财务状况可谓是满目疮痍,她根本不需要想什么花样来搞垮北宅,只需静静等待,宅子就会因为资金运转不畅而难以为继,哪还用得着她来掏空?
可让林轻几乎气疯了的是,北宅都这样了,一家之主龙彦北居然还能悠然自得地坐在画室里!
此时再想起白天的经历,林轻是又恼一遍。她蹭地站起身,抬眼望了望窗外,如凉夜色并没有让她冷静下来,反倒是心火冲头,直接走出房间。
午夜时分,龙彦北的房间里,她泪眼婆娑,半抬着头,低喘着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林轻。
手腕再次被粗绳勒紧发红,每动一下龙彦北的肩膀都像断开一样疼。
可是这些痛苦只是疼在皮肉,根本抵不过此时如同万蚁噬心一样翻滚蔓延的欲望。
林轻在她面前缓缓地走着,她看着龙彦北额角的细汗和因为痛苦而皱起的眼角,无动于衷。
“白天那几个人说的话,让你伤心了?”林轻问道。
龙彦北不说话,她瘪着嘴,可眼里的泪已经掉了下来,被撩起的欲念焚烧着她的身体,却注定不会得到任何抚慰。
林轻:“他们难道说错了吗?四太太离开才一年,北宅变成了什么样?你今天坐在粮仓门口,看到那收粮的通道,你想到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些农民辛苦收获的粮食一车车拉到这里来,抽检,称重,原本以为是个丰收年,能用好收成换来好收入,可最后却被粮仓坑,只能忍气吞声卖了粮,默默牵着车回去,他们会是怎样的心情?他们会怎么评价北宅?而这个时候,北小姐,你在哪?你居然还舒舒服服坐在大宅的画室里!你如果这么管理北宅,崑西有谁还会觉得龙家北宅能好?所以别怪那些人对你没信心,北小姐,我对你,也没信心。”
两行清泪更加汹涌,林轻站在龙彦北面前,用手扳起女孩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那双好看的眼睛此时正殷红一片,眼泪顺着好看的面庞不住地往下淌。
林轻哼笑了下,声音却更冷了些:“哭?哭有用吗?这一年来你掉了多少泪?如果哭有用,是不是你现在都可以称霸崑西了?”
龙彦北的鼻子抽动了几下,眉毛情不自禁地颤了颤。
以前的林轻哪会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以前的林轻什么都会顺她,听她,信她。
龙彦北往回收收下巴,却又被林轻一用力,再次被迫仰起头。
林轻弯下腰,鼻尖靠到龙彦北眼前,嘴角的笑里带着丝丝轻蔑。
“如果不想被我看不起,那你就振作点,做点你该做的。明天开始,你去向那些因为升溢粮遭受损失的农民好好道歉,包括告发书上的,还有没敢在告发书上按手印的,你都要一一去查,挨家道歉,赔偿。”
龙彦北一听,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这种事往常都是由管事去做,她一个龙家大小姐,如今的北太太,就算龙家再没人也不会让她直接去面对那些人。
但是看着面前林轻坚定的眼神,以及扳住自己下巴的手越来越重的力,龙彦北知道林轻的决定不容她质疑,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抿着嘴,一脸委屈地在林轻的手上点了点头。
遍布周身的欲望再一次涌上来,龙彦北别过脸,细嫩的手腕在粗绳上摩擦着,皮肤已经变得深红。
看着眼前人痛苦地吸进呼出每一口气,林轻看了一眼窗外的夜,冷着心走出了龙彦北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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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好天,几只麻雀一早就落在檐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龙彦北下楼时依旧黑着眼圈,她耷拉着肩,腰背酸痛,直到走进餐厅,她才挺了挺困乏的身子,坐在餐桌边。
林轻并没看她,自顾自坐在桌上,用勺慢慢喝着碗里的粥。
太太还没有上桌,姨太就先动了筷子,这事显然不成体统。但太太都没表示不满,在旁边伺候东家的下人只能眼神交流,谁也不敢多嘴。
墩叔站在餐厅门外,下人刚好把蒸好的甜糕端进屋,透过打开的厅门,墩叔看着餐桌上一言不发神态沉稳的姨太林轻,以及如履薄冰坐在一边的太太龙彦北,他愤忿地握紧了拳,慢慢关上门。
早餐二人依然吃得安静,龙彦北没吃太多,很快便放下筷子。
她用帕子擦了擦嘴,对林轻轻声说:“阿轻,我吃好了。”
她的话并没有得到林轻的回应,龙彦北鼻子一酸,嘴角的微笑也变得十分尴尬。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起身离开餐桌,带着小环朝门外走去。
厅门打开,阳光射进屋里,林轻这才抬起头,望向龙彦北的背影,她放下手中的瓷勺,心中若有所思。
早餐后龙彦北并没像往常那样坐进二楼画室,她回房简单收拾了下,便喊来墩叔。
“墩叔,我今天要去那些受损失的农户家,你让账房准备些钱,他们的损失都要补上,每一户除了粮仓多扣的,再多给些银两,你现在就去安排吧。”
墩叔怔住了,他呆了好久,才向龙彦北确认道:“太太,您……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