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内洛偶尔会有些恍惚,分不清今天究竟是哪一天,她的每一天,只知道守在外祖母身边,睁开眼睛就是熬制魔药。
她害怕失去,可现实多么残酷,她必须接受失去。
她必须学会接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离去。
再多的不甘心也无法阻挡外祖母快速流逝的生机。
每天晚上,佩内洛都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强迫自己睡去,才能在第二天打起精神,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她会梦到许多以前的事情。
她梦到了那么多的快乐时光,外祖母带着她去安妮家的农场,带着她抚摸新生的小羊,带她放风筝,带她去麻瓜街头玩耍,带她寻找绘画老师,带她去看电影,去游乐园。
那时的外祖母还年轻,皱纹很少,头发也未变白。
她梦见第一次与辛西娅在寝室碰面时的别扭,梦见她大笑着向她奔来,用力拥抱住她,梦见辛西娅举着一本厚厚的传说故事邀请她一起冒险,梦见她们宵禁后溜到天文台看星星,低声诉说内心深处的秘密,梦见她们靠在一起分享静谧的时光。
她也会梦到珀西,梦到他在山毛榉下被阳光和湖水映得闪闪发光的眼睛,梦到他背着她在在斜坡上奔跑,梦到他第一次送给她发带时的忐忑与羞涩,梦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牵着她,脸上的笑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快乐太美好了,当她睁开眼睛时,心中更觉孤寂。
外祖母迅速恶化的病情占据了佩内洛的全部心思,她不再理会外界种种,一心只想留住她最爱的外祖母。
可惜,事情总是不随她愿。
手中那只宽大柔软的手失去了力气,变得僵硬,蜷缩的手指怎么也压不平。
索菲娅的哭声那么刺耳,她不禁有些厌烦,但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一切结束时,佩内洛反倒没有之前难过。
没日没夜拼命熬制魔药的人好像不是她,每天哭得脸都没干过的人好像也不是她。
“好了,妈妈。”佩内洛平静地说,“外祖母去世了,我们应该举行葬礼,按照她的愿望,为她种下那棵矮树,祝愿她的灵魂得到安息。”
索菲娅扑在外祖母的遗体上,号啕大哭,怎么也不肯松手。
佩内洛独自出了门,来到安妮家,请求安妮爸爸指导她购买墓地。
阿提克斯不懂麻瓜,索菲娅此刻完全无法从悲痛中缓过来。没有父母帮忙,佩内洛一人办好了所有事情。
她亲自动手,挖出了那棵矮树,又将它种进大理石墓碑旁的小洞里。
告别父母后,佩内洛彻底放纵,她无视了安妮试探性地敲门,无视了其他朋友传来的关心信件,将自己封锁起来。
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什么都不想做。
住在一栋充满回忆的房子里,很大程度上能够抚平悲伤,佩内洛总觉得外祖母还在家里,总觉得她坐在那张躺椅上微笑。
但住在一栋充满回忆的房子里也有一个不太好的地方,她无法真正放纵自己,编造一个完美的幻象沉迷其中,也不愿意让自己沉溺在外祖母逝去的痛苦中。
可越是这样,越难以挣脱情绪的枷锁。她抱着一丝幻想,又得时时提醒自己面对现实。
佩内洛身体里好像住了两个人,每天都在争吵,一个说:“你要振作起来,像外祖母期望那样,好好生活,看向未来。”另一个说:“就这样不好吗?你可以在回忆里生活,外祖母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样的拉扯更加痛苦。
佩内洛不想吃东西,也不想与人交流,躺在地上。窗帘被牢牢拉起,房间里暗得什么也看不清,全是一团黑影。她过得不知白天黑夜,过得浑浑噩噩。
没有外祖母,也没有珀西,她只剩下辛西娅了。可是她连给辛西娅写信的力气都没有了。
佩内洛再次醒来,头疼得像是要爆炸,她好半天才站起来,跌跌撞撞走抓着郁金香毯子走出房门,来到教堂后的墓园。
大理石冰得人控制不住发抖,佩内洛抱着郁金香毯子,昏昏沉沉地坐在外祖母墓前,爆发出了自外祖母去世以来压抑的所有情绪。
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外祖母已经离开她了。
小时候,外祖母是她的全部,她代表着幸福的家,后来,她遇见了珀西,她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有一个新的家,属于他们的家。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了。
她连放声大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抱着膝盖默默流泪。
“振作起来,佩内洛。”外祖母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要好好生活,你可以做到的。”
她应该振作起来,佩内洛想,她必须振作起来,她不能就这么被击垮。
身体沉重得立不起来,她努力支撑着站立,摇摇晃晃迈出一步,立刻就往下倒去。
她被接住了,跌入一个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