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郗拿着酒杯,娓娓道来。
探花游街,轰动南昭。
众人赞的,不是他的才学,而是相貌——
那年的状元郎都没有他的呼声高,所有人都被探花郎的俊秀所吸引。
他出生寒门,却有一股气,这股气和他人不同,是他的清正,正因如此,谷家大爷才会这般看中他。
恰好那年,我刚及笄。
他成了登闻鼓院的左正言大人,官职虽小,却兢兢业业,从未抱怨。
家族给我说了和他的亲,他的母亲连连应好,开始他也是,我们有了婚约。
本来我对这门亲事并无太大感触,只是后来,我听闻他不顾众人阻拦,救了一个舞姬,他说,要为那名舞姬鸣冤。
我第一次认识他,不是以外貌的方式,而是心。
那是我的第一次心动,也是唯一一次。
我满心期待,在家亲手绣着嫁衣,谁知不久后,他稍信到我家,说要解除婚约。
可谷家怎么会接受被一个小小的作证言拒婚,这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我的父亲大怒,将他招来,打断了他的腿。
但他依然坚持要和我退婚。
他的母亲闻讯赶来,跪在地上,求我爹放过他,愿意和谷家结亲。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求完我爹,又求他儿子,额头在地上磕破了血,两方这才松口。
我们就这样成婚了,表面上看我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可实际上,我们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他从不碰我,我不知道原因,明明他的府上很干净,没有通房,没有姨娘,连丫头也只是一两个,为的只是照顾他年事已高的老母。
直到后来,我读了他的文章。
谷郗从拿出一本册子,那本册子很久,书页卷起,一看就是被人翻了很多遍。
“看看。”
赵宁儿犹豫许久,终是接过。
只是她在看见里面内容的第一眼,便流下了眼泪。
平延二十二年,隆冬。
于登闻鼓院查看卷宗,欲为天下有冤者平反。
天大寒,白雪为盖,油灯绝,遂寻之。
忽闻冤鼓不绝,上前探知,初见宁儿——
听其遭遇,愤恨不已,誓为其平冤!
平延二十二年,冬至。
宁儿初入府中,胆小多思,常梦魇缠绕,我忧其身心,故常伴之,愿其好转,以待开春。
平延二十三年,谷雨。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宁儿病愈,舞于清台,未着鞋袜,我抱她回了家。
平延二十三年,夏。
教宁儿《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平延二十三年,小满。
惠风和畅,与宁儿于院内,共酿女儿红。
我亲了她。
“......”
后来的退婚不成,母亲相逼,赵宁儿入宫,他的文字越写越伤悲,最终停在了赵宁儿入宫的那年。
顺延二年,春。
宁儿入宫,带走了他们一起埋下的女儿红。
赵宁儿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是,她不够格。
当年谷郗和张玄成婚,她搬出张府,一个人住在外面。
那年好大的雪,很冷,比她独自在登闻鼓院击鼓的那天还冷。
她生了病,躺在榻上,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
可是她的冤还未平,她不想死,于是就这样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而那个说要为她平冤的人,因为和登闻鼓院的大人们对着干,一直被打压。
终于,新帝登基,不论身份,统一选秀——
她以左思谏家舞姬的身份,入了宫,成为了皇帝的妃子。
她想帮他,不论是何种方式。
“你可以大声,这里是谷家,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谷郗道。
赵宁儿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册子还给她:“对不起,我失态了,夫人莫怪。”
谷郗摇头:“如果我当年知道你们的事,一定会和爹爹提退婚。”
“可他从来不和我说什么,这本册子,也是后来我在整理书房的时候看见的。”
“对不起。”
“不、不,”赵宁儿擦掉眼角的眼泪,“夫人,你很好,是我和他,没有缘分,这么多年,我早已认了。”
她话是这么说,可说完后,早已哭成泪人。
谷郗长叹一口气,将赵宁儿拉入自己的怀中,任由她的泪水打湿她的衣襟。
子已落定。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她要回宫了。